卢氏文苑 | 赵兴旺:今夜,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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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赵兴旺

我这一生所接触和交往的人,几乎可以说都是清一色的蔫不拉叽的“软面叶”型的人 。像我们这些人,是既成不了大气候,也办不了出格的玄事。但唯独虎子却是另一类型的人,他做人五呀六呀的,总是走在是非的二股道上,就象他的名字一样虎虎有霸气。

说起来虎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们同岁。从我记事的时候,和虎子在村里怎样玩耍都可以,他上窜下跳。可他就是不出村,小伙伴们催紧了,他说:”怕伯伯把我引跑了”。那时我们还小,不太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后来大一点,才从大人嘴里断断续续知道,因虎子的父亲是邻县洛宁人,会唱戏,来我们这里演出时,与虎子妈妈一来二去认识并结婚了。后来虎子的父亲不知什么原因回老家了,从此就再也没回来。家里没了男人,缺了顶梁柱,日子过的可想而知。从此虎子和妈妈以及六十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虎子的妈妈是个残疾人,在农村俗称“矬子”,腿也有病。那时,农村几乎没有缝纫机,做衣服就靠手工,可虎子妈妈家就有一台农村稀罕的缝纫机,他家的缝纫机来源俺不太清楚。虎子的母亲虽然个子矮,但好歹会用缝纫机做衣服这门手艺,所以靠缝纫机给人做活,全家才能得以糊口度日。因为虎子妈妈也算是做小生意的,所以在那个年代手头比普通人家要稍微活套些,那时每家每户的孩子都挺多的,唯独虎子是独苗,虎子吃的馍馍与市民孩子吃得一样,是白馍馍,穿的衣服也比我们穿的都要好,穿得板板正正的。正因为娇惯吧,虎子上学时期就成了调皮捣蛋的学生,学习不好,上中学时留了级。一次课外活动我打罢篮球从操场回来,隔着窗玻璃看到虎子一个人在教室,不知虎子伏在课桌上面写啥,我就很纳闷,一打听,才听人说这几天学校都不让虎子上课了,班主任及任课老师见虎子都头疼,他不学,还捣乱让其他学生也学不成。校领导吩咐班主任,让虎子写检查。要是有严重问题处分他,甚至开除他。我这人很腼善、内向,但喜欢听老年人说古道今,他们曾说,“反右”时,政府鼓励向党提意见,那些知识分子就很踊跃,起初是运动的主力军、积极分子,没几天就成了“右派”,成为被专政的对象。这里每次开公审大会,那些被枪毙的罪犯都是被拉到河滩执行死刑。社会上就流传着这样一句不可理喻的话:“坦白从宽,拉到河滩;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我隔着窗玻璃招招手,虎子看到我就从教室里出来站在门口处,我对他说:“坦白从宽”。虎子看着我的脸先是恼怒,后是疑惑,最后慢吞吞又回到教室去了。

“四人帮”被打倒了,改革开放了,人们的禁锢思想一下被解放了,尤其是八十年代,年轻人从外在的穿着就表现最突出了,长头发、喇叭裤、花上衣、高跟鞋成了时尚,也成了那个时代的标配。酗酒吸烟也成了衡量社交能力强弱的标志,打群架成了势力的体现。虎子曾学了一点拳脚功夫,个子也大,也基本成了这个小地方的其中一霸,外地戏班子来演出,一般都要让他出面站到进口处镇住局面。俗话讲:人怕恶人,鬼也怕恶人。虎子这样的人在干部们面前也是能撩展(吃的)开。他虽外表看来不务正业,可他十分讲义气,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仗义。

那时候交通还是十分落后,不像现在,滴滴打车、私家车遍地都是。那时从公社到县城的班车很少,每天就清晨和下午各一趟,还时发时不发的。年关时,乡下人都要进城赶腊月集采购年货,班车一来,乡亲们你挤我推的往车上挤,城里的小痞子蛋就在这时纷纷出动了。趁着混乱拥挤,人买年货有钱这一时机制造混乱。车刚刚起步,一个大叔就喊:“钱被偷了”!虎子身子往车门跟一靠,大声喊:”车窗关好,路上不准开车门,不准任何人上下车”。车到站后,虎子站在车门口处一个个检查下车的人,小痞子蛋就把大叔的钱扔在车上了。看着失而复得的钱,大叔一个劲的谢虎子,虎子却好像并不在意,大手一挥,呲咧嘴笑了。

虎子的奶奶和妈妈盼孙心切,想让虎子成个家,也好有个媳妇儿管住他,收拢虎子散漫的野性,早点走正道。本身虎子的家庭条件也不错,又长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虽然性子有点野,可是看着家中奶奶和妈妈越来越老,虎子还是遵从奶奶和他母亲的心思,找了一户人家的闺女结婚了。虎子在我们这茬人中是结婚比较早的。虎子的媳妇也很争气,嘴很甜,没吃闲饭,出手大方,就是农村人说的“会弄事”,按现在人来说是情商高,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

虎子虽然是结婚了可还有女孩喜欢和他玩。

一天,虎子风急火燎地闯进我住的小屋,一脸绝望地说:“后山的艳艳就要结婚了”。

艳艳既不是他的学友,也不是我的学友。艳艳可能要比我低二级,比他低一级吧!艳艳长的挺出众,真应了那句老话:“深山出俊鸟”。人面桃花的艳艳,脸蛋白里透红,嘴角二个锅酒窝似乎总带着笑意。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灵动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任谁见了都会喜欢,艳艳与学校里的学习成绩拔尖生一样,很受人瞩目的。

我平淡地问:“她结婚,你想去上礼吗”?

”我想带她出走”。

我有点吃惊:“你想带她去哪”?

“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咋说,沉吟了好大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你那样做会给咱公社制造特大新闻的。”

“我管它啥新闻不新闻,我就是喜欢艳艳”。

我说:“你想过咱奶奶吗?咱婶子把你拉扯大,容易吗?你马上就要做爹了,上有老,下有小,你一撇手跑了,老人还有精神支撑吗?她们怎么活下去?你们一走,潇洒了,可给两个家庭带来了痛苦和灾难,始终让家人有抬不起头的难堪,你仔细想过没有”?

他虽然不服气,可不”言喘”了。我给他点着一支烟,他吸了一口,头低下,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滴溜在床边的双脚,表情显得很无奈也很落寞。

我想象着虎子一旦出去,生活无依无靠,需要靠到处流浪要饭吃的样子,对他说:“爱情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况且是你们名不正,言不顺,你带她出去,睡觉没窝,吃饭没锅,仅一天三顿不吃不喝,饿得头晕眼花,这时你再说我爱你,是多么苍白无力,多么的滑稽可笑,看那情爱还甜蜜不?还纯洁不?你爱我,我爱你,只不过是一只鲜艳的风筝,风停了,立马会掉落在这硬梆梆的大地上。现实残酷的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浪漫”。

他若有所思地说:“算卦的说我总交桃花运,这太伤人,可又由不得我”。

我说:”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只不过人都有自制力。要不克制那不是跟畜牲一样了吗”?

“我听着这话说得咋像骂人的话”?虎子说。

我真诚地说:“你能把你不能对外人说的话对我说了,说明你心里拿不定主意,又对我信任才说的。那我就如实地说出我的想法,我希望你先不要冲动,左想想,右想想,上想想,下想想,前后都想想”。

他坐一会,站起身,顺手扔掉烟头,用脚碾灭后说:“我回去了”。

后来,这事我也没问他,他也没提起。反正,他知,我知,这事就平平撂在那里了。

有时,我也有奇怪的想法:虎子似乎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敢爱敢恨,爱就爱她个昏天黑地,无所顾忌;恨就打他个人仰马翻,一了百了。他总是活的好像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可能顾忌太多。

夏收季节,我和奶奶二口人有二分自留地种小麦,看着不多,打场是最头疼的事。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弄啥好像都不太合适,本来想借着方便顺便给打场,可是他是村东一队的,我是村西三队的,不方便。我没想到那天中午他开着大队50大拖拉机来给我碾场,我其实从没见过他开过拖拉机,那大家伙比一人还要高,突突的响声震得人心都要跳出来。他那摇摇摆摆的动作和开着机子横冲直闯的样子,我看着心都提在喉咙眼处,怕机子蹿出场外,怕把人撞了,我这人心里担不住事,只是心里默默盼着他快快碾完了事。他开着机子一圈圈地转着,我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碾过了,麦秸都碎了,糠很多,很难拾掇。但也是他帮我打场来着,尽管难收拾,心里还是很感激。

外人都不理解,说我和虎子本就不是一路人,但交情却不一般。我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可能对缘分吧。

有那么一个时间段,社会秩序很乱,82年全国实行“严打”,虎子也进去了!这事说来挺可笑的,那时,农村谁家有几头牛就算是很”善兮”的家庭。他和他的伙伴不知听谁说潘河有一人去县城卖牛,回来要从青石关走。他们就谋划在那里等着劫钱。等了一天,也不见有卖牛的人路过。年轻人爱说大话逞能,后来就把这事给传出去了,虽没形成事实,但性质是恶劣的,说明他心里有这个犯罪动机,后来虎子就被公安带走了。我想如果他不起这个坏心思,他也生活的很好。虎子在公社承包了一个苹果园,管理的不错,果实累累,眼下也因他被公安抓走了,便没人管理果园。后来和虎子几十年没联系的父亲听说虎子出事了,连夜从洛宁赶来,把苹果园三把不值二的贱卖了,然后拿着钱去县城帮虎子平事,把虎子“捞”了出来,不然一大家子怎么生活?

干部、职工家庭子女或接班或内招都出去工作了,有相当一部分人条件慢慢好了,就进城买房子住,可虎子还却蜗居在偏僻的农村,一次有个人当着我的面对虎子说:”你要有个有工作的老爹也会出去工作的”。当时,虎子虽没说啥,但我想他心里肯定不会好受的。不久,虎子撇下老人,带着老婆和孩子也来城里租房子住,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来城后是靠啥生活,反正他身边有一帮酒肉朋友,就如老话说的“蛤蟆卧着没见饿着。”

随着社会不断的发展,也越来越进步,电视的普及,传统的演出单位都没了效益,甚至发展到解体散伙的地步。他租住的院子里,有一户人家小两口,夫妻二人原本都是县级演出单位的人员,单位解散后,男的出去打工,女的一人在家,地里有啥农活,热心肠的虎子免不了去帮忙收收种种,人都是感情动物,时间长了,眉来眼去的,后来发展到虎子甩了老婆,对方甩了老公,他们名正言顺走到一起了。再后来发生过更奇葩的事,女的前夫被别人欺负了,也来找虎子帮忙替他出气!

我因工作关系,成家后也来了城里安家落户,我的房客的小孩满月,虎子也来上礼。吃桌时我们坐在同一桌上,二杯酒下肚,虎子话匣子打开了,他说:“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你,是因我离婚了,怕你看不起我,哧溜我”。我脑子费力地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回答他的话……“家里大人都管不了你,我一个朋友有啥权利干涉你个人的私生活”。

顿了一下,我故作轻松地说:“你现在婚姻是上档次了呀!不过,负担更大了。你们相爱并结合,外人无可厚非。我衷心祝愿你们白头偕老,恩恩爱爱。来,下酒!下酒”!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我忙于工作,和虎子见面机会就很少了,那是晚春的一个午饭后,我的房客(虎子的“把兄弟)说:”虎子死了“。“啊!他怎么死的?”我愣在那里,内心怎么都不愿去相信。房客说虎子的一个朋友要带孩子去市医院看病,非要虎子陪他们去,车都快开到市区时,可能车速过高,转弯时车辆侧翻在路堰下,虎子正好坐在侧翻的那一面,坐在另一面的人都压在他的身上,后来人都从车里爬出来,虎子才从车里爬出来到路上挡车往医院送人。医生给带伤的人都诊断清楚,该包扎的包扎,该输液的输液体,这时虎子抱着肚子蹲下说:”好疼呀!受不了啦”!医生就说给他看看。不看不要紧,一看不得了,医生说虎子是内伤,数他最严重,医生还没来得及给虎子用药,虎子就匆匆撒手西去了。

我们到虎子的乡下的老家,虎子的土木结构房子修在麦场边,麦场边上有株枝繁叶茂的大核桃树,虎子的遗体就停在树下支的木板床上,虎子就象睡着了一般,面无表情。想想从此之后,虎子就要与我阴阳两隔,我禁不住失声痛哭……

在打墓的现场,我敬重的一个老师说:”虎子这一生也没白活,吃美了,喝美了,玩美了,一点都没受委屈”。

虎子走了,那一帮酒肉朋友也不见了!

我想到小时候看的小说里经常有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瓦罐不离井口破”,就和老婆说:“要是虎子安安生生还在家务农,也不至于妻离子散,早早把命都丢了呢”。

回想虎子这一生,不安于现状,不停的折腾,他就是一个矛盾体,优点是为人很仗义、豪爽,为朋友甘愿两肋插刀,缺点是爱心泛滥,生性爱打打闹闹。我的感慨是:人还是做良民,做顺民,看得开,想得开,吃亏是福,比较安生。

我每次路过虎子的坟地,看着那一抔黄土掩埋在荒凉的野草之中,都会想起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点燃一支香烟插坟前,默默和他说几句心里话。

“有人说,人死后,还会托生到来世,有轮回。

“虎子,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你托生了没有?今夜,我想你了”!

注: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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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赵兴旺,网名,老山槐。曾做过民师,营业员,企业会计,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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