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 | 我的学校我的庙(一)

我的家乡水北村的正中央有一座庙院,许多年来我都不知道它的准确名称。村里人把它叫做大庙,它就成大庙了。水北村庙多,仅村中就有关帝庙、祖师庙、吕祖庙、禹王庙、东庵庙(会真观)从西向东,镶嵌在一公里多长的村落里,大庙便是其中之一。我曾以为,大庙是因为庙院之大才被人如此叫开的,但据准确测算,它并非村中庙之最大者。吕祖庙占地面积1272.09平方米,而大庙却只有1096.05平方米。
实际上,大庙还有文庙、圣庙、集贤院、三教庙之称,它们更雅致,却只是镌刻在庙院的碑文上,从来都没有被真正叫响过,仿佛那是藏得很深的机密。例如,院中有大明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立的一块石碑,碑文记载:“濩泽东二十里许有聚曰水北,即战国韩营、宋元招贤里也,其中社先民创三教祠,始建于唐元和癸巳年。”(《重修三教庙碑记》)癸巳年是元和八年(公元813年),两年之后,白居易左迁九江郡司马,遂有传世名作《琵琶行》面世。这就是说,早在白居易那个时代,水北村的三教庙就建起来了。而所谓三教,即儒、道、释三教之谓也。
大庙既然是庙,也就有着一切庙院必不可少的建筑。正中间从南向北,山门上有舞楼,然后是拜殿和正殿,庙院的两侧对称地建着妆楼、看楼、厢房和耳殿等。这是对庙院建筑的命名,而在许多年里,我既不知道这些房子的功用,也叫不出它们的名称。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大庙不是庙,而是我童年少年的求学之地;那些楼或殿既无神像,也没有任何香火气息,而是成了学校的教室和教师的办公用房。据说,大庙是从1952年成为学校的教学场地的,我父亲就在这里读过高小,他们这代人很可能是从中受益的最早的学子。而到我入学时,它已是集小学、初中(甚至高中)为一体的“水北五七学校”了。
从1969年开始,我便是在这所学校度过的。我在楼上楼下、左右厢房、前院后院转了一圈,七十年代也就所剩无几了。
然而,自从离开这所学校,我似乎就再也没有走进过。在后来回家的日子里,我曾无数次沿着紧挨学校的庙圪洞(胡同)走向正街,想温习一下那所学校的模样,但庙门总是挂着一把大锁。大概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村里因建起新的校园,大庙也就人去楼空,似乎恢复了它的本来面貌。但它依然不是庙,而是成了一座废弃的园子。偶尔,也会有人进驻庙院,在那里起火做饭,遮风避雨,像是一个看庙的和尚。大约十年前,我就听说一位不算太老的老人过年期间死在了庙里,而他原本住在赵家圪洞,恰好是我家邻居。
那时候,我便想起当年流传在赵家圪洞的一段顺口溜了:“山红圪眨眼儿,狗孩爱下线儿,妖精拿起斧,砍了田喜的小圪脑儿。”这位老人就是田喜,因脑袋长得小,人送外号小圪脑儿。
然而,我却不清楚他是如何落魄到那种地步的。
2018年4月的一天,利用短暂的回乡探亲之机,我终于走进了这座庙院。然而,院里已是一片衰败的风景:除去正殿还算有鼻子有眼外,大部分的房子已开始坍塌,有的甚至塌没了屋顶。砌在地面的砖石磨损多年后已残破不堪,荒草从砖缝中拱出,正连成毛茸茸的一片绿色。院中两侧长条形的石桌依然健在,但离石桌不远,用砖石垒起来、用水泥抹成光滑台面的乒乓球球台却已荡然无存。院里院外贴着红红的告示,挂着横幅,似乎才让它有了一些生机。横幅上写着一行大字:“心中充满母校情,捐多捐少都是爱。”
那是村中贤达发起修葺文庙倡议后不久的日子,倡议者打出“母校情”这张牌,显然是想以此召唤人心,理顺捐资通道。我回去时,听说在短短几天内已筹集到十多万元善款。虽然离预想的数字还差得不少,但修缮一事总算可以提上日程了。
看着眼前景物,听着父亲和几位发起者的讲述,我忽然有些恍惚,心绪就像一枚飘零的叶子,摇摇晃晃向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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