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雅晓荷社团精品散文
优秀作者麦玲
和了面团，醒好面后用手指关节反复撬揉，女儿过来了，看着我的手，对我说：“妈妈，你还是幸福的！”我一愣神，不知道她为何说出这样无由头的话，便说：“幸福啊！有你这样可爱的女儿，妈妈怎么能不幸福呢！”女儿很严肃地说：“妈妈，你看姑奶奶的那一双手，手指骨节那么粗大红肿，一碰都疼，都是揉面揉的吧，姑奶奶真可怜！”哦，女儿的用意，原来是这样。
女儿长到15岁，没有回过老家。去年中考完毕，随我回老家转了一圈，去了很多亲戚家，也去了姑奶奶家。姑奶奶是唯一一家还住在山村、住着故老庄园的亲戚。在姑奶奶家，女儿看着什么都新奇，当她看到姑奶奶瘦小却指关节粗大的手，偷偷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她说，是因为姑奶奶长期和面、揉面和擀面造成的。女儿“哦”了一声再也没有啃声。从老家回来以后，女儿就不让我蒸馒头，自己周末去蛋糕房买些蛋糕当早餐吃；以前她爱吃炒面，回了一趟老家后，我给她炒了炒面，她就拉着我的手说：“妈妈别再和面了，多麻烦啊，以后吃买的面条就可以了。”我以为她对我的炒面失去兴趣了，也没有在意；她爱吃手擀面，回了老家后，每问她吃手擀面好不好，她会说，随便吃一点面就行了，别擀了。我问她：“你不爱吃手擀面了？”她说：“一般般吧。”我乐得清闲，也就没有再擀面。
昨晚上在饭店吃了一顿饭，口味太重，第二天早上，特别想吃一顿手擀面。正逢周末，于是和好了面，擀了面条，做好汤，拌了一盘凉菜，给她舀了一大半碗，给她爸爸舀了一大碗。她爸爸说早上吃过牛肉面了，吃不了那么多，女儿立马就和爸爸换了，一个人慢腾腾把一大老碗手擀面吃得干干净净。
我问女儿，手擀面味道如何？她说：“还行。”顿了顿，她又说，妈妈，看你的手指头都变形了，连结婚戒指都戴不上了，还是少和面,想起我姑奶奶的那双手，好可怜……我说：“姑奶奶的手是因为长期干体力活和做面食造成的。家乡人顿顿吃面食，不是手擀面就是馒头烙饼，很费手，农村人干体力活食量大，油水副食少，全凭面食填饱肚子，一大家人往往十几口，都是靠女人一手操办着饭食，很累很苦。”女儿叹息：“农村女人真辛苦，哎，把姑奶奶累得，好可怜的姑奶奶……”我说：“我奶奶的手和姑奶奶的手是一样的，指关节粗大变形，皮肤皴裂，辛劳了一辈子，也没有过上像样的日子，就那么走了……”女儿遗憾地说：“要是太姥姥在，那该有多疼爱我呢！”
仔细回忆家乡老一辈亲人的手，女人的手普遍骨节变形，皮肤粗燥，掌心生茧，冬季遍手裂口。男人的手，粗大厚实，弯曲变形，老茧纵横。繁重的体力劳动、期盼过上好日子的心和严寒的冬季，让乡亲的手一天天变成了一双双粗粝增生，饱经风霜，让人看着心酸的手。
儿时的他们，也曾经拥有一双娇嫩白皙小葱般的小手，只是在岁月的洗礼中，在他们承担起一份责任，组建起一个家庭，生儿育女之后，这双手才逐渐变成了这般模样。而他们并没有为自己的手成为这般模样而后悔懊恼。当他们看到家人幸福健康快乐开心时，他们就无限满足。
我的故乡在山村，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可是秀丽的风景是休闲的人用来欣赏的。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来说，崎岖的山路，阻断道路的河流都是压在他们心头的重负。上世纪80年代的故乡，没有通大路，只有羊肠小道，偶尔有一辆车开回来，都要停到半山腰，人再顺着小路回家。当时，电也没有通上，每天晚上都是煤油灯照亮。故乡人磨面时，都是妇女们一簸箕一簸箕清理出麦子，麦子里淋上清水，天麻麻亮就套上牲口，孩子拉着毛驴，毛驴驮着两麻袋麦子，毛驴小蹄子咯噔咯噔，脊背上水淋淋，老人喘着粗气，拽着毛驴的尾巴，去了塬上的磨房磨面。运气好的话，磨房有人有电，到了后半晌，人、驴、面粉都回了家。碰上停电磨房主不在，只能把麦子留到磨房或塬边的老乡家，天黑才耷拉着脑袋回家，改天再拉着毛驴去磨面。有精壮汉子的人家，就会拉上一架子车麦子，牛拉人掀，磨一次面就可以吃好长一段时间。在山村农家，磨面是一项大工程。自古民以食为天嘛。
我家有个磨房。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我老少三口人，人少饭量小，大多数是奶奶磨面供我们吃。每当磨面时，奶奶都要事先犒劳一下毛驴，给它喂食粗粮。毛驴乖乖地跟着奶奶进了磨房，让奶奶给它戴上眼罩，打一个响鼻，甩甩尾巴，开始一圈圈拉着磨子转。磨盘中间有两个眼，一个叫“大眼”，磨头遍面时将磨杆插大眼；一个叫“小眼”磨细面时将“大眼”堵上，将磨杆插小眼。磨杆在轰隆隆的磨声中，好似一圈圈转动着，其实，磨杆并没有动，转动的是毛驴、磨盘，不断往磨盘上加粮食添磨取面的奶奶。奶奶在磨房的偏窑里摞面。磨声隆隆，面摞哐哐，毛驴满身水，奶奶满身白。
在化肥还不太流行时，家乡人种地，用的是农家肥：猪鸡粪、牛羊粪、驴粪等。这些粪土，由于被牲畜反复踩踏，黏成一层层，要精壮汉子起圈、打细，沤肥，然后由人一担担一车车，驴驼两筐筐，两个孩子抬一框转移到地里，在耕种时拌到种子里撒到犁沟里或者直接用粪兜撒到地里。
种植收割庄稼时，妇女早早起来，烧水做饭，男人起床后洗脸吃饭，然后去地里劳作。妇女急匆匆料理好家务孩子鸡猪狗等，赶到地里和男人一起劳作。家里有老婆婆的，还能帮衬着做个饭，看看小儿，照料家务。如是“单帮子”，女人不但要在地里劳作，还要操心家务做饭，一个农忙下来，可谓是摸爬滚打，忙的昏头转向。女人，总是有坚强的毅力忍耐的精神。尤其对于身处山区的女人，她们要付出数倍的努力、流淌超出体重数倍的汗水，黑天白夜干活，才能将日子过到人前头，才能吃饱穿暖，让孩子有书读。她们期盼着风调雨顺好收成；她们希望孩子努力读书脱离土地，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这样，纵使她们驼背弯腰，手脚变形，百病缠身，也平平静静，毫无怨言。
山村女人，性情坚强，感情真挚，真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一出嫁，就把全部的精力放到婆家，伺候丈夫，生儿育女，孝敬公婆，料理家务，忙的天昏地暗。回娘家叫做走亲戚。纵使自己的父母有病缠身，也还是以婆家为重，很少有放下自己的家务诸事来伺候娘家亲人的，若这样做，娘家的哥哥嫂子脸面上也不好看，父母亲也不大愿意，因为他们自己认为“有儿子儿媳伺候”。“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有自己的日月过活，不能因帮衬娘家和婆家造成不必要的矛盾。这样会让乡亲冷眼相看的。
我是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情况的。我的奶奶是一个贤惠敦厚的人。她没有伺候过我的太姥姥和太姥爷。乡亲们把“回娘家”叫“坐娘家”。奶奶在农闲时或者镇子上过交流会时，被儿子送去娘家，过一段时间再由儿子接回来或由自己的弟弟或侄儿送回家。奶奶坐一回娘家，回来了总是缓得白白胖胖。奶奶能伺候自己父母，是父母亲每年到自家“浪亲戚”时。太姥姥和太姥爷有病时，奶奶也只是探望，临终前，奶奶也没有去伺候。奶奶有两个弟弟，明知弟媳对老人不大孝敬，也无能为力，因为那是娘家的事，女儿作为亲戚不能干涉，再说，自家也有一摊子事，那里能脱得开身子！奶奶提起自己的父母亲，常常暗自流泪。我的母亲对待爷爷奶奶，那是体贴孝顺得没得说，可是她极少将家里的钱财擅自给姥爷。当时姥姥已经去世，舅舅和姨娘年龄还小，母亲只是抽空去姥爷家帮忙干活，给姥爷缝衣做鞋。母亲说，姥爷也不要她给的钱，姥爷对母亲说：“你婆家几个大儿子，家庭也不富裕，你不能这样做，免得引起家庭矛盾。”事实上，爷爷奶奶和乡亲们对母亲不偏向娘家，一心为婆家的做法是大为赞赏的。爷爷奶奶同样要求自己的女儿一心为婆家。姥爷得前列腺癌，母亲也没有到病床前伺候几日，倒是奶奶爷爷有病，母亲像女儿一样伺候吃喝，爷爷走时擦屎端尿，为爷爷擦拭身子穿老衣，尽到了孝心。
我的姑姑一样没有伺候过自己的父母亲。奶奶一生生育6个儿子，唯姑姑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姑姑出嫁后，就一心一意和丈夫过起了日子。奶奶爷爷有病时，姑姑只是像亲戚一样回娘家住两天，然后红着眼睛走了。而姑姑的婆婆，92岁了，于2017年3月12（农历2月15日）去世。老人去世前几年，腰疼得不能站立，只能躺在炕上，姑姑端茶送饭，伺候翻身，婆婆晚上谁也不要，就要姑姑陪着睡觉，几年来，姑姑精心伺候婆婆，带领孙儿，料理家务干庄稼活，出一趟门都很困难。去世前，婆婆大小便失禁，姑姑起先给婆婆穿纸尿裤，又嫌纸尿裤不透气婆婆受罪，就给婆婆身子底下垫着尿布子，姑姑一把屎一把尿伺候着自己的婆婆，毫无怨言，直到婆婆终老。
哦，亲爱的孩子，你哪里知道，家乡老一辈女人的手，都和姑奶奶的手一样。她们用这双手，让日月换新装，让故土温润平静，让母慈子孝、夫妻和睦、家庭幸福、老有所依。姑奶奶看着你可爱的模样，疼爱地抚摸你的脸庞，摸着你细嫩光滑的手，不断摩挲赞叹。当你怜爱地拉着她骨节变形，老茧横生的手，蹙眉一瞬间，她只是呵呵一笑：狗娃，苦哈的，山里人都这样。
谨以此文，感怀亲人，感恩乡亲，想念姑姑，祝福亲人幸福安康。
【编者按】开篇以女儿的角度，引出姑奶奶一双瘦小而指关节粗大的手，铺垫后文。“我”带着女儿回了趟老家，心细的女儿发现姑奶奶异样的手，得知原因后，就此不再吵着吃面食，并嘱咐“我”以后少做面食，嫌太麻烦了，原以为女儿不再爱吃这些面食了，就此落得清闲。后来，才知道，女儿是心疼“我”，突出年幼的女儿乖巧、懂事、孝顺。故乡老一辈山村女人的手，呈现在作者的笔墨中，突出，那个年代的女性，勤劳、孝顺、贤良淑德，无私为家庭奉献、牺牲的精神。朴实的文字，深挚的情感，巧妙构思，传递女性的坚韧、能屈能伸、无私伟大的品质，闪耀着无限光芒。文末升华主题，再次折射故乡老一辈女人的光辉形象，同时表达作者对故乡亲人的怀念和祝福，对女性的尊重和致敬，有力捍卫女性的地位，温情走心的文字，满满正能量，力荐共赏，感恩赐稿！【编辑：叶华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3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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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玲
童麦玲：女，汉，1974年生。白银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甘肃日报》《甘肃工人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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