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是“中国精神的纲领”|海莲小说《面子》及解读

海莲,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高研班学员,河北省作家协会理事,张家口市作家协会主席,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青年文学》《中华文学选刊》《文艺报》《飞天》《小说家》《星星》《海外文摘》《小说林》《诗林》《诗神》《小小说选刊》等大型文学期刊,著有长篇小说《空心梦》《灵魂的倒影》等五部,著有短篇小说集《蝴蝶河》。作品多次被国家级、省级报刊评介、转载,并被收入多种文学选本,荣获省内外文学奖项数十多次,其中,短篇小说荣获河北省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河北省年度小说排行榜,首届河北省文艺贡献奖等诸多奖项,发表文学作品300多万字。
面 子
白梅拎着提包进了院子,大伯子刘明手沾着面粉从屋里出来,哟,梅子来了,娘刚还念叨你了。说着接过白梅手里的提包。院里,挂着红灯笼,窗户上贴着窗花,喜盈盈的,小院沉浸在新年的氛围里。
刘明的脚刚踏进屋门就喊,翠英,梅子来啦,还买了这么多东西!他呵呵地笑着。嫂子翠英正往炉子里填煤,淡淡地说,来啦。声音温吞吞的,像一杯凉了的白开水。白梅赶紧从翠英手里接过簸箕和火铲,说,嫂子,你快歇歇,我来弄,刘宝值班顾不上来,让我来看娘和哥嫂。婆婆坐在炕上,慈祥地看着白梅说,你刚下车,饿了吧?白梅说,不饿。边说边细看婆婆,婆婆的脸色灰灰的,清鼻涕滴流在嘴唇上,满头白发乱纷纷。她放下簸箕,从炕沿边撕了纸擦婆婆的鼻涕,婆婆打了个喷嚏。白梅小声问,感冒啦?婆婆摇摇头,从袖筒里伸出手指指外屋,甭说我感冒了,不然你嫂子又不高兴啦。说完,伸长脖子朝外屋瞅了瞅。
大伯子的声音夹裹着喜悦从外屋传来,又买了这么多东西,又花了不少钱。翠英,这熏肉和肉鸡放哪儿呀?买这么贵的酒作甚?烟也买贵了,还有这茶叶,还是铁观音的。翠英,梅子还给你买了外套,你快来试试。大伯子抖开新外套满脸笑容地观赏,嫂子嗑着麻子溜达过来。大伯子讨好地说,梅子又花了不少钱。边说边把新外套披在嫂子身上。嫂子穿上新外套走到镜子前,上下左右地照。大伯子站在嫂子身后,发出赞叹,翠英,你一下子漂亮了。白梅赶紧掏出300块钱放到嫂子手里,嫂子,你照顾娘挺累,这是我一点心意!嫂子推辞,这钱我不能要。白梅拍拍嫂子身上的灰尘,诚恳地说,嫂子,拿着,不拿,我就和你恼啦!门口响起鞭炮声。大伯子说,梅子,跟哥贴对子去。婆婆说,趁这会儿没吃饭,梅子先扶我出院看看红火。大伯子不高兴了,有啥好看的?婆婆不敢吭声了。白梅帮大伯子贴对子,街门口的这副最贵。大伯子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个面子,家再穷,该讲究的地方也得讲究。白梅心里直乐。
腊月二十九的早晨,嫂子的弟弟向春一家子来了。中午,嫂子和大伯子吵架。我给侄儿100块你就心疼啦,大伯子嘟囔,大年初一再给压岁钱,咱们给二弟的孩子也表示点吧。嫂子提高了声音,原来你是给你的侄儿争理哪!大伯子的声音低得像秋天的蚊子叫,老二每月不少给娘钱,给娘的钱不都是咱们花了吗?
白梅去了院里。大伯子紧跟着出来,压低声音,你给上向春的孩子100块压岁钱,哥再给你100块,你嫂子挺在乎她侄儿的,哥爱面子,不想叫你嫂子笑话咱刘家人小气。白梅说,哥,给上200块吧,嫂子伺候娘也挺辛苦。刘明高兴地点头,也好,哥再给你200块。白梅连忙摆手。下午,白梅掏出准备好的200块,当着嫂子的面,对向春媳妇说,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向春媳妇推白梅的手,不要。刘明弹了下烟灰,高声说,这是梅子的一片心意,拿着。白梅赶紧把钱塞进孩子的兜里,发现嫂子的脸上有了笑意。
大年初三的早晨,刘明叼着烟送白梅去村口等车。刘明叹息一声,梅子,你这回可给哥长了门面,哥这人爱面子,生怕你嫂子瞧不起我……一行清泪挂在刘明的脸上。白梅的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儿,就说,哥和嫂子照顾娘不容易。远处,大轿车缓缓驶来。白梅系上围巾,回头看了一眼村庄,她想,此时的婆婆肯定坐在炕上,脸朝窗外,茫然地看着院子……
白梅上了车,听见刘明高声说,梅子,五一再来啊,哥和娘等着你哩!她朝他挥手,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面子与里子——海莲小说《面子》解读
凤翔
海莲的小说《面子》发表在2012年12月7日出版的《文艺报》,后由《中国作家网》转载。
一篇不足一千四百字的小说,却触及到了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人现实生活情态中一个重大的问题。“面子”是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涉及到中国人深层的文化心理。在很大程度上,“面子”成为中国人的自我价值认同,“面子”就像“潜规则”一样,调节着不同群体、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人们的社会与家庭行为。鲁迅先生在《说面子》一文中讲,在外国人看来,“面子”是“中国精神的纲领”。
当然,海莲不是从理论或理念出发去构建她的小说世界,她是从现实生活的体验中感受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换句话说,她描绘的不是“面子”的文化层面,而是“面子”文化传统渗透在现实血脉中活生生的人生情态。
小说中的刘明是个朴实的农民,他把“面子”看作是活着的价值标准和精神指向。他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个面子,家再穷,该讲究的地方也得讲究。”所以,过年的时候,街门口的春联要贴最贵的。弟媳白梅为家里买了肉、鸡、烟、酒、茶,他觉得有面子;白梅给媳妇买了新衣服,给了三百元钱,他觉得有面子;白梅给了媳妇的娘家侄子二百元的压岁钱,他觉得有面子。他为面子乐,也为面子苦。大年初三,刘明送别白梅的时候,他感激弟媳为他“长了门面”,并道出他为面子的心理动因“生怕你嫂子瞧不起我”。“面子”就像提挂木偶的细线牵动着他的精神与行为。那行挂在脸上的“清泪”蕴含了刘明“面子”人生的酸甜苦辣。
小说的价值、力量不仅在于表现“面子”的人生情态,尤为重要的是小说塑造了一个“里子”形象——白梅。白梅是一位保持着传统优秀品格的现代女性。她善良贤惠、善解人意。她体谅兄嫂,一进家门儿,就“赶紧从翠英(嫂子)手里接过簸箕和火铲”,开始做起家务。她疼爱老人,为感冒的婆婆擦拭鼻涕。与其说她顾及、支撑大伯子的“面子”,不如说,她真心理解“哥和嫂子照顾娘不容易”。在回家短短的几天里,她给家庭带来的是喜庆与温情。她是大伯子的“面子”,婆婆的祈盼。从小说人物的功能上说,她也是“面子”人生的审视者与同情者。
小说在一个单纯普通的家庭关系上展开讲述,但有着丰富的社会与文化内涵。从社会意义上讲,刘明代表了“重面子轻里子”的一类人;白梅则代表了“表里如一”、“重里子”的一类人。从文化意义上看,实际上,“面子”与“里子”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小说中虽然有人物之间的对照,但没有突出人物关系的对立。小说结尾处,白梅看到“一行清泪挂在刘明的脸上”,她向送别的刘明挥手,“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尽管两人眼泪的内涵与意味不同,但“面子”与“里子”的性情和情态,在温情的叙事中得到了统一。
塞外诗语:saiwaishi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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