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和我打招呼的同学,你好。

晚上八点半,小泽在台灯底下画着一颗大白菜,深绿色的叶脉,逐渐递变成草绿色。
“哪个颜色秃了,我帮你刨。”除了这个,其它部分我也帮不上忙。
“不用,我自己刨。”小泽好像不喜欢我动她的画画工具,说话时的口气跟她的画画老师一模一样,干净利落,情绪值为零,我很喜欢,但我不敢那样说话,我太在乎听的那个人的心情了,所以总是把话调节成暖色调才说出口。
“妈妈,隔壁班有一个男生的头长得超级大,头发是竖着的,眼睛也很大,而且是这样子分开,像马的眼睛一样,说不定两边的东西都能看到呢,哈哈。”说着,小泽便在草稿纸上画出那男孩的肖像简笔,看起来就像是奈良美智的大头娃娃的男生版本。
“有一天在教室门口,他跟我打招呼,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了,然后问我学号是多少,我也告诉他了,又问我家住在哪里。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可怕,脸上没有笑容,嘴巴一直这样微微张着。这时候他们班另一个男生跑到我耳边说,不要理他,他很奇怪,我们班的人都不理他。跟我说这话的男同学长着一副很聪明的样子……”小泽说着说着,眼圈有点发红。
“后来他好像把我当成了他的朋友,那天我在洗手池洗手的时候,他对我说,咦,你也在这里呀,在走廊碰面的时候,他总是说你好,我也会对他说你好……”小泽越说越难过起来。
“是觉得这个男生因为长得奇怪,被班上的同学排挤,替他感到难过,你才哭的吗?”我猜测着小泽难过的原因。
小泽拼命地摇头,泪珠从红眼圈里滚落下来,她不愿意说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那我也只能根据她的描述来说说我的想法了。“我想这个男孩被班上的同学孤立,才尝试着去隔壁班交朋友吧,他经过观察,发现隔壁班有个文静可爱的女孩子,他想说不定这个同学不会嫌弃我长得奇怪呢,于是勇敢地向你打招呼啦。”
小泽听着,不哭了,还笑了起来,看来我的方向是对的,于是我继续说,“你记不记得你六岁的冬天,我们踩着好厚好厚的雪去看《奇迹男孩》,那个男孩虽然长得很怪,可是他并不可怕……”
“记得。我知道的!妈妈。”小泽抢着说,她很担心我误会她。
“那你还想再见到他吗?”我还是搞不清楚小泽为什么哭,是因为同情那个男孩,还是因为他长得奇怪又总是跟她打招呼让她觉得害怕才哭,所以直接这样问她。
“想!”
“也就是说,你愿意和他交朋友喽?”
“嗯!”
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跟大头男孩交朋友才急得哭的吗,我猜想着,继续说,“你可是小豆豆的粉丝呀,只要想一想小豆豆跟泰明是怎样变成好朋友的,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吧。你的头为什么这么大呢,这种问题可以问,想问就问好了,是嘲笑他,还是真正对他有兴趣,那个男孩是能判断清楚的。就像泰明会向小豆豆解释他的身体为什么是那个样子,对吗?”
小泽开心地嘴巴咧起来,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是妈妈,我们很少能碰见,而且如果我不是一个人的话,他是不会跟我讲话的。”
“这样啊,那可以给他写字条啊,把想说的话写给他看,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加上好友以后,就可以经常聊天了。”帮着女儿一起想办法,我也很开心。“现在就写吧,怎么样。”我边说边拿出一张A4纸,折出一行一行的纸印,展开来铺在小泽的素描本上。
小泽立刻拿起笔,正襟危坐地对待这件事。“上次和我打招呼的同学,你好……”就这样写了起来。
“妈妈,那他怎么知道我就是我呢,署名的地方我要不要写那天在教室门口你问我名字和学号的人……”
“是啊,他怎么知道你就是你呢,要不然就写那天在教室门口你问我名字和学号,后来又在洗手池那里打过招呼的人,这样应该能想起来吧……”
我们俩为这个问题托着腮帮子犯了好一会儿难。“咦,明天是你亲自把信交到他的手上吧,这样的话你不用在信上解释你是谁,他也立刻知道你是谁了呀!”
“哈哈哈哈哈!”我们俩都笑得很开心。已经十点半啦。
说晚安的时候,小泽才终于告诉我她流眼泪的原因。“那个聪明男孩说不要理他,我就立刻转身,回自己班了,还能听到他在我身后说着不要回去,我却跑走了……”
原来是因为愧疚才哭得这么伤心的。“没关系,下次告诉他上次那样跑走很抱歉就可以了。如果我出门碰到一个长得有点奇怪的邻居跟我打招呼,这时候另一个邻居跟我说不要理他,我们楼里的人都不理他,我肯定也想都不想地赶快跑回家关上门。因为觉得做了伤害那个男孩的事,这种感情一直积压在胸口,在学校后来碰到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所以跟妈妈一说起来就想哭了,对吧,现在用这封信去解决吧,非常好。”我抱着我的善良的小泽,为有这样的孩子而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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