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人在诗国星空||湖北青蛙:新芽细腻,像一本尚未出版的诗集

星空君按语

◇诗国星空创办以来,策划了一系列的诗歌专题,举办了一系列的同题活动,推送了一系列实力诗人的诗歌作品,得到了全国各地诗人的关注和支持,在此一并致以衷心的感谢和革命的敬礼!沐浴着新诗百年的荣光,诗国星空今年推出新栏目“好诗人在诗国星空”,通过“评论+诗选”的形式,向读者诸君推荐一批实力诗人,向汉语现代诗百年华诞致敬。本期推荐的是湖北诗人湖北青蛙。湖北青蛙是一位具有探索精神的诗人,其从古典诗词中汲取精华而形成的“四行一拍”具有鲜明的个性风格,深得汉语文字之精髓。写好诗需要冒险精神,富有创造力的湖北青蛙熟暗此道,并乐在其中。一只写诗的青蛙,他诗里映照出的世界,有时是日常的倒影,有时是现实的幻像,有时是人世的低吟。

读青蛙诗歌之浅见

颜梅玖

最早读到青蛙的诗歌,还是他辉煌的“四行一拍”。独特的写作风格,让我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叫“湖北青蛙”的诗人。今年微信群的兴起,着实让手机发烫。我退出了很多个诗歌群,但一个只有30多个人的小群,我却坚持留了下来,因为这个小群有青蛙。跟青蛙在一个群里相处久了,慢慢就会发现,青蛙是一个极其善良,敦厚的人,在他身上,你看不到世俗之气,他是一个典型的书生,对万事万物持有一种优雅的审视态度,我常常觉得, 某些方面,他和诗人金黄的老虎有许多共同之处,高贵的诗歌精神处处可以体现。

这组诗,有着多重的时空维度,其隐逸情怀和人性光辉也尽闪烁在其中。他的诗歌既保持了往昔经典之作的个人风格,相对四行一拍,表达上又有了新的突破。

《齐腰深的草》,具有沉痛的意味。“我草。我草。我草。”此句劲道很足,蕴含了丰富的暗示性;

青蛙的诗是率性的,但看《哟哟咿哟呀嘿咿嘿咿呀哟》这首诗的题目,就可窥见一斑。这首诗题目和诗本身有着悲喜剧的成分,他是否故意用这个题目消解了悲伤?也因此做到了哀而不伤。由于青蛙独特的叙述方式(非哭哭啼啼式),这首诗感动了我;

《秋日湖上》,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感,“我们问谁去呢,孤独是老天的义子,江山是水和石头 ”,在清醒的无奈中,融入了人生透彻的感悟;

《一直记得》,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太阳寂寥,不需要叙事/风中,有棵香橼树。有棵枣树。最主要的/有棵开花的桃树,有河边描述了也无用的垂杨树”,结尾可谓异峰突起。叙述克制、冷静,令人心碎;

《从九月一直到十一月》,显现了青蛙高超的写作功力。诗人的思绪是跳跃的,意蕴开阔,总体又是连贯的,诗人手里紧握着风筝线,因而承接也是合乎情理的。种种顿悟却在结尾一段陷入“迷茫”,此段意味深长。这首诗在明朗与迷茫,尖锐和平和之间,自动完成了平衡;

《春夜听雨》,是无奈中的执着。青蛙的诗,已经光芒四射,不被理解又如何?

一个好诗人势必怀有悲天悯人之情怀,《去襄阳拜访一位老朋友》,令人唏嘘感慨;

《在兴福寺》,智行洞察力和禅意皆在其中,具象和抽象完美地融化为一体;

《火炮》,看得人眼花缭乱。在碎片式场景中,我想,青蛙为我们还原了心灵的现实,这些碎片式场景被诗人冷静处理后,如一枚枚弹丸,具备了强大的射杀能力,它击中了我的心。我想,这也是题目的由来吧;

青蛙对诗的探索,是令我敬佩的;《杨树梢上的云》,是想象与现实糅合在一起的一首诗,如不断变化的电影镜头,诗处处显示了诗人对现实的质疑。这是一首超现实主义诗歌。青蛙善于艺术处理日常生活的题材,这首诗转换自由,表达独具匠心。

总体来说,青蛙的诗歌,题材宽泛,或许,这和他生长的地域有关。他的许多诗歌,都和故土的回忆紧密相连。他的诗歌,气息独到而迷人,既严肃又诙谐,有嘲讽也有自省,充满了深沉的忧患和反讽意识。在失望和热望中,时刻保持了人性的良善。

诗歌的确是一门古老的手艺,每个优秀诗人都想找到“变奏”的金钥匙,我想,青蛙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深表羡慕!谢谢青蛙的诗一直给我带来愉悦的享受。祝福!

(颜梅玖,辽宁大连人。著有诗集《玉上烟诗选》、《大海一再后退》。获《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现代青年》读者最喜欢的十大当代诗人、首届新现实主义诗歌奖等奖项。)

湖北青蛙诗选

齐腰深的草

这世上,已没有人读我的诗

但我的诗,还是长出了自己的叶子。

我的诗还在世间分蘖,好像无人深入林地的荒草

嗯嗯嗯,诗的自我中心是孤独的汁液和已与我分开不可穷尽的水份。

一定有政府邀请市民遨游星际,一定有杂草

凭空生长,看不到的绿让人感到悲伤。

为获新生,未来的人们远离家乡暗暗埋下草籽

嗯嗯嗯,除了除草剂我诗中的汉字要渡过漫漫泥浆。

没有人在草丛中等死。就连七星瓢虫

也变成了天外飞碟。

有时我想为什么那么拼命,长得再高也是无可救药的

我草。我草。我草。

我的草无人理会。我的草自顾自地存活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枯萎。

哟哟咿哟呀嘿咿嘿咿呀哟*

仍然是油菜花开了不顾一切

仍然是我孤独地回返家园,仿佛是来看风景

又仿佛是来临危受命。

平原上有三个瞎子,要出远门

从大军山回来孤独终老的舅爹

缩形于一圆形瓦罐。

有人曾在土地上送我苹果,有人

递给我一块钱币。父亲和大伯挑了几块骨头

给上一辈子的人移了坟丘。

桃花开得猛烈,油菜花开得不顾一切

一块猪肉下了油锅

平原上升起孤零零的人烟。

平原上的三个瞎子还是在小时

就是三个瞎子。三个瞎子分别是道筒、二胡

和钹锣,但有时是板鼓,有时是化脓将破的长笛。

吹吹打打,热闹啊有时桃红柳绿寂寞

肝肠冷。爷爷奶奶姑姑婶婶

起夜,喝碗凉水。

仍然是人间三月,天雨,站花墙

女子失去爱情。我听见三个瞎子唱伤心的歌

先是铺天盖地,后来是安静,悄无声息的月亮皮影戏。

(*哟哟伊哟呀嘿伊嘿咿呀哟,湖北潜江花鼓戏之和音部。)

秋日湖上

 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

 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唐)薛莹

祖国的江山并不严丝合缝

有时裂开来,隔着一条江,有的人就从北宋

搬到南宋,爱上了哀愁的艺术。

祖国的江山有时不尽指那四海,五湖

当你心中终于有岸上的妈祖,那一定有几夜

甚至几十年,你搬到了太平洋居住。

我看到如此广阔、兼收并蓄的水域,烟波升起

而落日以倾其所有光芒的耐心,规劝我们回家——

乡关啦,在暮晚总是平添浓厚不一的寂寞,与忧戚。

那灯影里归来的古船,其踪迹早已被光阴打烂

而浪子回头的寺院,仍有新来的沙弥

为宿客指点世面上起伏不定,打瞌睡的江山。

我们问谁去呢,孤独是老天的义子,江山是水

和石头。

一直记得

那年春天,走在油菜花田中,他

还是一名无人爱惜的少年。

从他的衣襟看,能分辨他所处的朝代,那着装

就像日后的爱情一样破烂,但一直记得。

我们没有更好的安慰给他,他在他的世界里拥有他的一切

而且那时他还不需要一个永远忠实爱他的女人。

而且日后也没有一个永远忠实爱他的女人。

太阳寂寥,不需要叙事。

风中,有棵香橼树。有棵枣树。最主要的

有棵开花的桃树,有河边描述了也无用的垂杨树。

从九月一直到十一月

从九月一直到十一月,虞山停止了生长

江南一带的水稻,还没有收割。

对照天空下的众多运河无所作为,对望夕光

收起最后的余辉,仿佛一生

皆已浪费。

孤独但不可猛发抱怨,不可怒斥平地边缘

游荡出一批妩媚的小山——从湖泊中

看到倒掉的祖国。

彷徨而故乡无所依据。树枝上

挂着掉下去的月亮。是骡子是马其生殖器

无所谓好坏,和通心粉混在一起。

村妇理当以浓酒敬献长寿而糊涂的父亲

回归田亩,理应对转基因作物和文化

建立医疗队。

难以说清黎明的天空渐渐灰白,村夫

像木头一样站立,脸上由镀铜

到镀锌。

在这片土地上,微风再次进入那危在旦夕的草丛

会一遍遍追寻过去的黄金岁月,好像其间有

迷路的母猪。

春夜听雨(给西辞)

新芽细腻,像一本尚未出版的诗集,春雨

在读它。

好像一场注定没有好结果的爱情引发一本诗集

春雨在无可救药地读它。

好像团体分裂,变成各走各路的雨滴,洒在时日无多的纪念

馆屋顶。

在浩瀚的檐雨下,惠特曼接管了他自己

美洲大陆的感情--

“从这一刻起,彻底和永远放弃这种狂热、起伏、无用

无尊严的追求”。

我接近我的诗人歌手西辞,支持他那伟大的,孤独的

使友情破裂的主义。我们上了这辆

物换星移的

救护车。

可以听到被救的春雨,正重新寻找它的人民,在茫茫的夜里

读着静悄悄的诗句。

有人在我的内心呼喊着:龚纯!在这里

在时下,一首静悄悄的诗

帮不了你。

在油菜花的晚年,我不再像以往那样

需要被理解。

去襄阳拜访一位老朋友

那么多山高低错落,隐藏着城市,村庄

和朋友,在荆门以外无以看见。

听说他在那里,生了一场大病,不可喝酒

不可食鱼,不写诗的时间过得有些浪费。

襄阳到底是什么样的,江水傍城而过么

想那年他远游,写下诗句“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我在潜江,在他隐居的下游,襄河

把我们和,月亮相隔千年的身影都显现出来。

好像这是一个魔幻世界,前前后后的中国诗人

都要来襄阳相认,看一看故人,望一望江水

故人正生着大病,我们几欲掉泪

担心失去一颗古代的诗心。

晨曦已经照进我的窗子,使我觉得我远离地面

也远离,又欲接近他生活的朝代。

他是否记起从床下爬出来,脸上的惶恐

然,皇上的羞恼无损于他和他的诗歌。

老朋友来访,他要准备酒菜,和大鱼

生死不避。

生死不避,高过男女之爱。想起要凭吊他来

泪水夺眶而出,相隔漠漠人世仍泛滥成灾。

这人世已换无数世代,仍有人

住他住过的屋子,然后人和屋子一起消失。

仍有远客,闻听大名,从万里之外赶来产生诗情

仍有故人相逢,送别,在烟花三月也在别的岁月怀念他在的日子。

在兴福寺

枫香树稳坐在寺院里

有一句没一句地落着叶子

空心潭早已被开元进士看过

秋风在水上写草书

碑文上,如何辨识来去无踪的米芾

移步至池边,对睡意绵绵的白莲指指点点

浮身而出的小乌龟,也有千岁忧吧

得道的高僧睡在竹林,皆已解脱

我身上还有令人厌恶的欲望

我身上,还有盛年不再的伪装

此生毫无意义,偏爱南方庭院,小径

此生偶有奇遇,穿过不同命名的门楣

岁月望远,虞山十里南北两坡各有数百著名坟茔

落木萧萧,使长此以往的天空缓慢看见乌黑的鸟类

两三点雨,落得有甚纪念之意?

黄昏把我们放在它味道越来越浓毋须照料的笼子里

火炮

直到此时建国时期的风浪才席卷而来,那女子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我们已不可能原路返回褪衣在湖边盛大的桧树下,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银鱼泛着光芒好像要绝种一样,仿佛一个闷声和尚的下午

造就了木鱼持续不断响彻的庙宇,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用以宣告内心的颠倒与持修,以及湖水是活的,太阳远离它

终把自己变成落日,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落日中的帆船由胡子爹掌舵,送上岸来——那要生养的桂香

和精于房中术的假学道士,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与妇女们打交道越多越不可能是肃静的男人,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他已经不是男人而是一堆分散的骨骼,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冲天塔还在建设,月亮融化它的器官,江山摇荡它的根基,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他们都有副铁石的好心肠,消化着黄梅汤银珠弹销魂散,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夜壶里的曲调拉得长长的——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清晨那东方的山脉还照样庸常地升起,那没有办法的事,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那令人亏心的粮食生长,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阿三像鸟儿一样飞出去,不再落回到这世界的地面,湖水是活的

银鱼,青蛙,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杨树梢上的云

我们在平地上走啊走,终于见到了杨树梢上的云

杨树梢上的云为什么是一个女子,为什么我们在平地上走啊走

杨树梢上的云坐在树梢上不挪动一下位置。

她拿小学作文本给我们看,说鸡飞上树是雨天,她的姐妹

脚上穿着木屐会把树叶踏响。

她讲她放牛,把牛像风筝一样放在山顶。

我们碰到过去的地主婆今天的老太君,也在祖国大地上

慢腾腾拄杖前行。我们还碰到醉酒的生产队长

他要显神威。然而他硬不起来。妇联的人不听他的话

如今只剩下一对过于饱满的乳房可摸了。

我们的国家清楚干部群众的一举一动。一些男性不再假惺惺

称祖国为妈妈。那些男人都是牛粪

就连她父亲都是牛鬼蛇神。

然而她父亲懂得爱情,他说爱情像坟墓

让人无法挣脱。

他说国家成败吾岂敢,只一遍遍在女人身上做无用功

时狂啸时静默。

她母亲,十足妖精一个,冬擦百雀羚,夏戴桅子花

她父亲给她取名“照夜白”。

他骑在她身上,当自己是踏青的唐明皇。

看得到杨树梢上的云了。她坐在摇篮里,像块棉花糖

她死去的祖父从坟地里爬起,把她举过头顶

吓得她面色发青。这次是她的兄弟

习得雨过天晴的本领,把我们共同的少年时光

像初中毕业相片一样抛布在大地上。

就像磐石勿转移,许许多多的事物其实是一动不动的

在平地上走啊走,就像原地踏步,我们一刻也没有离开所谓的忧虑

我们以为我们变聪明了,不再把月亮当回事

哪管诗人忧伤得要死。

我们以为我们进步了,直接在树桠上安排一名木匠

结果我们每天都听到嚯嚯的砍树声。结果除洲际导弹以外

我们的天梯还没有造好。

乌呼,牛顿给了我们一个苹果。

乌呼,猪圈里的猪安装了一颗人类的心脏

乌呼,我们的谢安苏轼李白

乌呼,我们的金圣叹龚自珍,在最后的时刻还狷狂地摸着

自己的脑袋。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看得着树梢上的云了,牛羊下来。

麦蔸大叔赶着它们回家。我们的小转姨一十四岁,再看杨树梢上的云

像尿布片挂在风中,过了摇晃不定的年龄。

诗人简介: 湖北青蛙,湖北潜江人,2000年外出谋生至今,暂住上海。业余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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