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正经的拉菲简史
文 | 张发财
我有个大哥叫王小山，卖葡萄酒的，自创了一个品牌：Hillking，中文意思就是：王小山。据他解释，用这个名字除了自恋，还有鞭策自己锐意进取之意——最有名的红酒拉菲，古法文的意思就是“小山”。我夸他有志气！他更激动了：“等公司壮大，把拉菲收购了！到时候，王小山的拉菲，就叫：王菲！” ，斩钉截铁的蛮不讲理，不可理喻的踌躇满志。
王先生虽然脑子有点乱，专业知识还是及格的，在800年前的斯科尼方言里，拉菲意思确实是“小山丘”。不过，也有一说拉菲酒庄这块地最初属于修道院，院长叫贡博·德·拉菲，因此得名拉菲。个人倾向后一种解释，因为有修道院，预示这块地一定会出葡萄，有歌为证：阿门，阿门前必须有棵葡萄树。当然，这是笔者扯淡。
1670年
在寡妇婚礼上崛起
修道院时代在13世纪，此时和葡萄没有任何关系。原因简单，拉菲所在的地区叫“梅多克”，拉丁语意为“在水一方”。当时沼泽密布像王小山的脑袋，全是水，种不了葡萄。直到17世纪，荷兰人来了，使得梅多克地貌发生了根本性改变。荷兰的意思是“低洼之国”，一半国土低于海平面，因此水利工程世界领先，尤其在排水系统方面，可谓一枝独秀。于是拉菲所在的梅多克半岛的水，很快便被这些荷兰人弄没了。除了水，应该还有井盖。
荷兰人的操作，为雅克?德?塞居尔打好了事业基础。
1670年，拉菲酒庄的第一个重要年份来临了。这年10月7日举办了一场婚礼，身为波尔多议会顾问的雅克?德?塞居尔，迎娶了寡妇让娜?加斯克，寡妇的嫁妆之一，就是拉菲庄园。这时候庄园还是和葡萄没有关系，所以有葡萄，是因为新郎塞居尔的一个名叫阿诺?德?彭塔克的议会同事，此人也是“侯伯王酒庄”的老板，做葡萄酒赚到钵盈盆满六亲不认的地步。众所周知，熟人发福可以，发财不行。羡慕嫉妒恨促使塞居尔也开始了葡萄事业。
19世纪的拉菲酒庄（版画）
昔年寒山问拾得：有人羡我、慕我、嫉我、妒我、恨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几年之后，塞居尔把拉菲庄园变成了葡萄园，被称为拉菲酒庄真正的创始人。又几年后，拉菲葡萄酒问世了。再几年后，拉菲酒庄完成了对侯伯王酒庄碾压式打击，继而征服了整个欧洲。
再问拾得：有人羡我，拾得曰：当场整死他！
拉菲能够迅速崛起，得益于气候土壤条件得天独厚，法国最负盛名的葡萄酒产区在波尔多，波尔多最好的产区是梅多克，梅多克最好的地块，就在拉菲庄园。地势高，砾石遍地，土壤贫瘠排水性好，“坐拥波尔多最辽阔的首善之地”。拉菲也想低调，可是实力不允许。此外，婚姻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创始人塞居尔娶了寡妇得到了拉菲酒庄。二世祖亚历山大则娶了五大名庄之一的拉图酒庄的继承人为妻，拉图和拉菲，成了一家。强强联手，相当于五粮液和茅台合并，笔者看资料总跑题，按王小山的思路，两大酒庄合并后，是应该改叫“菲图”或者“图菲”的，试着念了几遍，都不好听，像是犯罪分子专用酒。
1697年三世祖尼古拉?亚历山?塞居尔大公爵出生，到1718年，三世祖同时拥有拉菲酒庄、拉图酒庄、凯隆世家酒庄。他的人脉和推广尤为关键。此人擅长商业运作，专走顶层路线，搭上了当时的法国皇帝路易十五，在他的推荐下，以拉菲为首的塞居尔家族葡萄酒成为法国宫廷宴会的“座上宾”，整个凡尔赛宫内都以饮用拉菲为时尚。路易十五对他十分喜爱，赐予了“葡萄王子”称号，拉菲也荣升为“法兰西皇帝之御用酒”。拉菲酒庄成了“皇帝的新庄”，满足了皇室，也启迪了安徒生。
1755年三世祖去世，拉图由于继承关系，与拉菲正式分家并成为竞争对手。拉菲产权进入了很长一段较为混乱的历史时期。即便如此，酒的品质依旧不为人失望，价格连续创下波尔多最高记录，一直领先于竞争对手。拉图、玛歌和侯伯王遥望拉菲，像福原爱凝视张怡宁。
1855年
变身“无上庄”
一百年后，对拉菲最为重要的1855年到来了。
是年，拿破仑三世决定在法国巴黎举办世界博览会，并下令波尔多商会将本产区的葡萄酒进行等级评定。可就在准备送展的时候，波尔多商会主席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出现各自酒庄名字。将参展的样酒酒标分成五个级别，统一冠以“波尔多商会”的酒标。这样可以强化整个“波尔多葡萄酒”品牌，确保集体利益和荣誉，“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双筷子牢牢抱成团嘛”。主席的想法比较像励志歌曲《众人划桨开大船》。
1855巴黎世博会 工业宫
拉菲酒庄的代管人知晓商会要统一商标后，非常恼火，此时的拉菲已经是波尔多地区最知名的葡萄酒，其他酒庄如果是筷子，拉菲就是擀面杖。至于“众人划桨开大船”，泰坦尼克也是大船，谁爱划谁去。拉菲表示，商会用于巴黎参展的样酒要使用拉菲自己的酒标！要么拉菲，要么拉倒。商会选择拉倒，决定不带拉菲参展。拉菲即将失去在世界博览会亮相的机会。拉菲倒是不慌，酒庄自三世之后，一直和皇室保持亲密的联系，代理人直接找到Jérome亲王，反应商会的独断专横。如果只是亲王干预，波尔多商会可以以越权为由拒绝调停。可Jérome亲王恰恰是这次巴黎世博会的总负责人。亲王写给商会的谴责信措辞很是凌厉，说商会开除拉菲的做法过于独裁，“每位辛苦付出的生产者都有接受赞赏的权利，他们的名字应该被大家知道。”后台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波尔多经纪人工会提交的1855波尔多分级商会只能接受拉菲使用自己酒标参展这一事实，评审团最终选出58个（后增加至61个）最优秀的名庄，称作“列级名庄”。关于这次评级的重要性，《葡萄酒鉴赏》一书中写道：“1855年波尔多列级庄分级，经过了160多年的历史考验，在今天依然是波尔多葡萄酒爱好者心目中最具影响力的分级。”58个列级名庄分为5个级别。第一级有四个，分别是拉菲、拉图、玛歌和侯伯王，这四个一级庄里，拉菲又排名第一，从“皇帝的新装”转身成为“无上庄”。又一百多年后，拉菲迎来了1982年。1982年
东京热陨落，拉菲C位出道
波尔多的葡萄酒年份差异是很大的，因为葡萄园纬度较高，已经靠近赤霞珠与梅乐能够刚好成熟的临界点，临近大西洋又意味着潮湿多雨，生长季的日照条件和采收季节的天气变化多端，导致每年的葡萄成熟度都不同，造就了好年份的稀缺与重要性。1982年的波尔多迎来了一个日照长，气温高，雨水少的夏天，果实的成熟度高于过去的数年，整个波尔多出产了品质极高的葡萄。从酿造的基础条件而言，这一年波尔多地区红酒的品质是其他年份无法比拟的，被称为“传奇年份”。
1982年的拉菲
全世界的男人都知道，世界上最热的城市是东京，可是这一年波尔多比东京热，热到“波尔多也解衣”。持续的高温带来葡萄酒酿造的难题——天气太热，葡萄的含糖量又太高，当没有可靠的冷却系统时，糖分会停止发酵，细菌则继续侵蚀糖分形成乙酸，变质成醋的味道。波尔多的酒庄行走在酿醋的边缘，斯科尼方言里的“小山丘”，稍有不慎便成“小山西”。
当时连玛歌酒庄的酿酒顾问都要打电话给庄主，问是不是可以去买一个时值两万英镑的降温泵，不然酒汁可能会坏掉。想要一件事办不成，就多请示领导。果然，不买。省下两万英镑降温泵的结果是：2020年，一支82年玛歌葡萄酒的国际均价是956美金，82年拉菲则是3638美金。3.8支玛歌勉强和1支拉菲打个平手，相当于三英战吕布时，诸葛亮加入战团拉偏架。
一级庄为了降温如此狼狈，其余的二、三、四、五、以及不入流的小酒庄境况可想而知，发酵池一直处于高温高糖，无计可施。波尔多唯一凉快的地方就是庄主们的心，拔凉拔凉的。这一年，更让酒庄焦虑是葡萄产量，收成实在太好了，整个波尔多产区葡萄的平均产量高达60百升/公顷，可福兮祸所伏，酒桶不够用了！酒庄通常在春天订购新木桶，当时没有料到丰收到如此程度。此时再向木桶厂订购新桶已经来不及。偏偏波尔多的风格是使用高比例的新桶，只有当年的新木桶才能给葡萄酒增添足够的风味，否则就不是波尔多，是拼多多。形势如此，运气不好的酒庄没有足够的新木桶来用。最后只能忍痛降低标准。这种心情，不像是酿造葡萄酒，而是生产雪碧。收葡萄时“心飞扬”，酿酒时“透心凉”。
我曾咨询过王小山，新桶和旧桶的差异真能喝得出来？他说，“废话，差别大了，饭桶和马桶的区别！”
大公司的实力和效力此时凸显了。拉菲酒庄早在数年前就购置了降温设备，至于橡木桶，整个波尔多地区只有一家酒庄拥有自己的橡木桶生产工厂，就是拉菲酒庄。因此，82年产量在24万支左右的拉菲，保证了每一支酒的最高品质。这一年的拉菲品质确实极佳，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和超高的风味浓度，充足的单宁和坚实的架构奠定了漫长的陈酿寿命，以及令人期待的发展变化。但，并不能说它是史上最好的年份。波尔多当得上“传奇年份”不胜枚举：1784、1798、1841、1854、1858、1890、1929、1945、1961、2009、2010……再举例就成手机中奖尾号了。
1982年的特殊在于，拉菲因此打开了美国市场以及中国市场的品牌知名度。
当年美国情况是经济大好，华尔街生意兴隆，餐厅和美酒需求暴增，汇率又是6法郎兑1美元。一个叫罗伯特·帕克的评酒师认为，此时将投资放在波尔多红酒上，会大有斩获。他在自己的《葡萄酒倡导者》杂志上为波尔多鼓吹，帕克的分析文章很有煽动力，投资商也认为值得一搏。美国大量买入82年波尔多酒庄的期货，价格迅速飙升，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拉菲，身价瞬间水涨船高。从此打开了美洲市场。帕克也因此在葡萄酒界一战成名，并成为拉菲酒庄最尊贵的贵宾。别人喝拉菲开瓶，他开水龙头：“漱口都用拉菲啦，82吖”
1990年代
古惑仔攻陷大陆市场
“漱口用拉菲”这句话出自香港电影《放逐》，上世纪90年代，香港的经济正处于高度发展阶段，红酒的需求量激增。82年的拉菲因为品质卓越，成为富豪生活的符号化象征，香港电影业不失时机地将82年拉菲植于影视作品中，竟由此完成了拉菲品牌大陆市场的开拓。
我认识拉菲，就是因为香港电影《古惑仔》，这是一部文学性很强的电影，一个镜头就完成了司汤达的名著——黑社会的郑伊健到夜总会喝红酒。服务员问喝什么？“82年的拉菲”上几瓶？“整一件！”，东北话里“郑伊健”和“整一件”听起来是一样，正琢磨一会冰桶里是放六瓶酒，还是放一个郑伊健？东星“乌鸦”张耀扬就来了，他一来，我就知道喝不成了，果然，乌鸦又掀了桌子，好像是这样。我脑子并不比王小山好多少，大概情节可能记忆有误，不过“82年的拉菲”是记住了。
拉菲酒庄陈酿室
行笔至此，再说说王小山，这位先生不是一个说空话的人，他有志气有行动，第一步就是把公司WIFI密码设定成：LYP82NWF，据他说是‘来一瓶82年王菲’缩写，可是我总觉得这“LYP”，不是来一瓶，是李亚鹏。
“他俩可是离了。”“所以我在他俩中间隔了个82年生的谢霆锋么！”王小山摇头晃脑地说。大哥脑子还是乱，谢先生80年出生的。拥有这种脑子的王小山和拉菲是不可能结缘的，王菲本人倒是可能，谢先生的母亲叫狄波拉，拉菲的拉。
参考资料
《1855，波尔多分级的故事》
《拉菲罗斯柴尔德酒庄》
《品酒之王——罗伯特·帕克传》
《葡萄酒观察家》
《葡萄酒宗师》
张发财
70后，东北人，著名平面设计师，专栏作家。出版著作《一个都不正经》、《大家都很2》。本文为默存独家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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