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掉原配后,她心怀愧疚

文/一束木槿花
01
风清日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一顶迎亲花轿,自街西而来,行至街尾,便自角门进了周府。
一路上,行人莫不啧啧称奇。周府的正房夫人一向悍妒,周老爷几次欲纳妾,都因周夫人大闹而作罢。
如今,她却怎么肯了呢?
待轿子行至院内,姨娘绣春便从轿上下来,到正堂给周夫人敬茶。
绣春在软垫上一跪下,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细碎铁钉刺透皮肤的痛感,自腿上传遍全身。
她强忍了疼痛,将茶盅高举过头顶,纤腕上的手镯,便露了出来。玳瑁镶珍珠嵌玛瑙的镯子,发出夺目的光辉。
绣春白皙的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强压着嗓音说:“夫人请用茶。”
周夫人不紧不慢地接过茶来,随意地呷了一口,却并不叫绣春起身。
周夫人端了端身子,厉色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既决心做妾,就不要再惦念以前的地位尊荣,守好做小的规矩,周府的家法可容不得你僭越。”
绣春忙磕头应诺,等她被丫鬟搀起来时,垫子上早已血迹斑斑。
绣春这门进得太憋屈,私下里众仆妇议论纷纷。
有说那绣春姨娘的手镯,就值庄上一季的收成。又有说夫人能允她进门,还不是瞧上了她的财产。
众人皆哀叹,绣春姨娘一副唯诺的样子,哪里是夫人的对手。
这绣春姨娘,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02
周夫人给绣春下马威,自有她的道理。她能允许绣春进门,也自有她的打算。
毕竟这绣春姨娘,可不是普通的小妾,她可是做过大户人家正房夫人的。
原来,绣春两年前曾嫁给街西的张老爷,是张府后宅里高高在上的当家主母。
这张老爷本来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绣春本可跟着一生享受富贵尊荣。奈何这张老爷天不假年,竟然在一次应酬上饮酒过度,当场暴毙了。
想当日,还是周老爷将咽了气的张老爷送回府,才与这绣春有了一面之缘。
自那面之后,周老爷的三魂倒被绣春勾了两魂去。每每想起她那秀中含媚的容貌,周老爷便不能自持。
于是他下足了决心,跑到夜叉似的夫人面前,誓要讨绣春做妾。
周夫人虽暴跳如雷,但看他的决心不同往日,又想这张府家产是周府数倍不止。纳了绣春,就等于是请进一个财神爷,这才忍气允诺下来。
而绣春这边,张老爷已逝,她膝下又无所出,虽然家产万贯,终是无所依傍。万般无奈之下,这才答应去周府做妾,好歹给后半生寻个着落。
按制绣春本应为张老爷守丧,奈何张老爷父母俱亡,又无宗亲管束。这张老爷新丧才满一月,周老爷就把张夫人连同张家的财产都收进了门。
显赫一时的张府,自此在世上烟消云散。
03
绣春一入周府,周老爷便喜不自胜。
这绣春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娇媚无比。躺下时又柔若无骨,不胜风流,使周老爷恨不得化在她身上。
自纳了绣春后,周老爷便日日都想宿在她房里。即便勉强去了夫人房里,也只是垂头丧气。
周夫人虽生得粗鄙不堪,却是宅里宅外的一把好手,偌大的周家全靠她一力支撑。
她表面虽让绣春进了门,心里却把绣春这个美娇娘视作眼中钉。张家的财产既已到手,她便时时算计着寻个由头,好将绣春再赶出周府去。
谁知这绣春是个识时务的,她竟能全然放下往日做正房的架子,事事都遵了做妾的本分。况且她素日接人待物礼数周全,长辈道她规矩孝顺,晚辈道她慈爱可亲,就连丫鬟婆子也皆道她怜贫惜贱。
这倒让周夫人真真寻不出半点罅隙来。
单请安这一项,绣春便做得滴水不漏。她日日洗漱得清爽干净,一到时辰便规规矩矩地给周夫人磕头请安,无一日偏漏。
可这一日不知怎的,绣春竟然睡过了头。
待她起身时,时辰已将至。她一边嗔怪丫鬟不唤她起床,一面胡乱洗了把脸,松松地绾个发髻便要往正房去。
谁知还没出门,便觉得腹满胸闷,竟不住呕起来。待她略歇片刻,扶着昏沉沉的头赶到正房时,早已晚了。
周夫人本就等着抓绣春的把柄,又见她衣衫不整,发丝散乱地跪在地上,倒有几分病西施的媚态,周夫人更是平添了几分怒气,誓要借此发作一番。
周夫人将滚烫的茶杯,向绣春跪处一摔,大喝道:“大胆贱妾,日日做出一副骚浪的样子来糊弄老爷,可知就是个卑贱命?你看是还想着往日当正房的派头,对本夫人行不敬之事。”
周夫人又转身向她的陪房丫鬟倚翠道:“妾室不守规矩,对正房不敬,家法该如何处置?”
那倚翠倒是个机灵的,连忙道:“按家法,当杖责五十,赶出府去。”
周夫人忙喊人叫打,绣春百般辩解都无济于事。
婆子得了令,只好把绣春拖到堂下杖责。谁知才三五板子下去,绣春便干嚎了一声,昏死过去。
04
待绣春醒来时,丫鬟婆子早跪了一地。
周老爷坐在床头,满眼焦急地望着她。而软帘外,城里的第一名医罗大夫正搭了手帕为她把脉。
片刻后,罗大夫起身拱手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姨娘有喜了!今日呕吐昏厥,也皆是害喜之状,姨娘身体并无他恙。”
周夫人一直无所出,周老爷膝下寂寞,今日突闻绣春有孕,竟兴奋得难以置信。
他忙问罗大夫:“可是真的?千万不要号错了脉!”
罗大夫回道:“千真万确,已一月有余,只是姨娘今日受了惊吓,要好生将养,以后万不能再如此了。”
周老爷一算日子刚好对得上,忙不迭地嘱咐起下人来。
一会儿叫厨房多做些营养可口的菜式;一会儿又叫绣娘多做几身柔软贴身的衣裳;一会儿又叫仆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随叫随到。
最后,他转向周夫人说:“如今姨娘有了孕,是我周家第一大功臣,以后姨娘对夫人的晨省昏定之礼就免了吧。而且,夫人切莫对姨娘再动手脚,否则别怪我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
周夫人听到绣春有孕的消息,早已瘫软在地。
又见平时对她言听计从的周老爷,这会儿竟然为了一个妾室对她疾言厉色起来,她哪里受得了。
她忽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周老爷,跳脚骂道:“我是你十里迎亲、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房夫人。你竟然为了一个姨娘责骂我,你忘了这几年是谁在苦苦支撑周家。你如此忘恩负义、尊卑不分,早晚不得好报!”
周老爷气得脸色煞白,倚翠忙劝周夫人何必在老爷兴头上顶撞,这才生拉硬拽地把她拖回房去。
周夫人一走,周老爷便对绣春诉起苦来:“这么多年受了她多少委屈,事事都受制于她,奈何周府里外都是她当家,我即便视你如珍宝,也不能护你周全。”
绣春看周老爷对自己如此交心,也忍不住动起情来:“妾身既嫁与老爷,便要事事以老爷为重,不如等妾身修养几天,便学着管家。钱财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会受制于人。”
自此以后,周老爷每隔上几天,就以散心的名义,带着绣春到铺子里、庄子上转转,好借机让心腹的掌柜伙计教绣春买卖之道。
绣春也聪明伶俐,几个月的时间,不仅把生意的门道摸得七七八八,还和下面这些伙计打成一片,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
周夫人只以为他们是贪玩懒惰,竟也没有发觉。
她暗地里抱怨老爷全把她抛在了脑后,她也恨自己一时贪财,竟然引狼入室,才被周老爷冷落至此。
每想到此,周夫人都恨不得亲手撕了绣春这个狐狸精。
05
转眼间,绣春有孕已经七个月了,罗大夫说她的脉象很好。
这一日,绣春正在房里闲坐,周夫人房里的倚翠端了一碗燕窝过来。
倚翠向绣春微微屈膝,说道:“这是夫人叫厨房给姨娘炖的燕窝,给姨娘补身子用,姨娘请慢用。”
绣春望着这碗燕窝出神,片刻后,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镯,对倚翠道:“难为夫人一片苦心,只是燕窝甜腻,麻烦你帮我倒杯清茶去吧。”
倚翠听了,只好去茶房取茶。
待她回来时,燕窝已被喝完,而绣春却倒在地上腹痛不止,大喊救命。
倚翠眼见殷红的鲜血,顺着绣春的襦裙,流了一地。
周府里一时大乱,罗大夫和稳婆也被急急地叫到府里。
一阵折腾后,稳婆把一个早产的男婴,抱到周老爷面前。
周老爷双手颤抖着接过男婴,大喜过望。
这时,罗大夫举着那只盛燕窝的碗,对周老爷说:“姨娘是喝了这碗燕窝才会早产,这燕窝里被人放了大量的催产药。幸得小少爷天生体壮,吉人天相,才逃过一劫。否则才七个月就早产,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周老爷听了大怒,一问方知那燕窝竟是周夫人送的,忙传话下去命她即刻过来。
周夫人一到,周老爷就将一封休书摔到她脸上。
周老爷怒声道:“你平日对我恶语相向,此乃犯了口多言;你膝下无所出,此乃犯了无子;你往日阻止我纳妾,近日又常为难于绣春,此乃犯了妒忌。你七出犯了三出,本应早早将你休弃。我却顾念多年的情分,忍耐于你。谁知你竟猖狂至此,图谋害我儿性命。如此十恶不赦,周府实在容不下你,你拿着休书即刻从周府滚出去!”
周夫人惊惧地看着周老爷,立刻跪下抱着他的腿辩解求饶,可周老爷却一脚将她踢开。
她大约也知道大势已去,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她怔怔地望着周老爷道:“老爷怕是嫌弃我丑陋了吧?可我刚进府时的容貌,却在你这新姨娘之上;老爷嫌弃我粗声大气了吧?可我当年也是软语温存,自我进府,便一心疼惜老爷,家里家外都是我一人操持,这才累糙了脸,忙粗了声。谁知我为老爷所做的牺牲,却成了老爷嫌弃我的理由。”
周夫人哽咽了几声,又说道:“新婚之夜,你掀开我的盖头,说你誓用毕生之力呵护于我。你的誓言,不过是哄我这个痴人罢了,原是我糊涂,竟然当了真。”
说完便拜了一拜,径直走出周府,连一件衣衫首饰都不曾带走。
绣春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凉意。
06
小少爷满月这日,府里摆了好排场的宴席。
一来祝颂周老爷喜得麟儿,二来庆贺绣春的抬房之喜。
这一日,周老爷志得意满,绣春风光无两。
周老爷原也担心绣春被抬房之后,会变得像前夫人一样跋扈。谁知这绣春反而比之前更善解人意。
她不仅把铺子庄子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把府里安排得妥妥帖帖。人都说,她的管家能力比前夫人还更胜一筹。
可她又不忘伺候老爷,一茶一饭都亲自端到周老爷面前。每日晨起她还亲手帮他穿好衣物。
周老爷每日只需逗逗幼儿,玩玩蛐蛐儿,如今真是快活似神仙。
又过了些日子,小少爷受了些风寒,夜里便啼哭不止。绣春怕吵了老爷睡觉,便叫婆子把前院的书房收拾干净,让老爷先到那边安歇几日。
周老爷一面感念绣春的体贴,一面不舍地握着她脸说:“到底是你对我最好。”
待睡到夜半时,绣春迷糊间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之声,仆从在院里奔走呼号:“走水啦,快救老爷。”
绣春忙惊坐起来,赶到前院时,老爷那间房已火势滔天。屋梁燃烧得噼里啪啦,但依然能清晰地听见老爷凄厉地惨叫。
绣春忙喝众人:“还不快去救老爷!”
以现在的火势,冲进去就等于是送死。那些家仆平日里再言听计从,此时也决不肯搭上自己的性命。
天将亮时,火才彻底熄灭。
众人这才敢走过去,可周老爷早已被烧为灰烬,只捡得几块焦黑的残骨。
绣春扑到焦骨上,便嚎啕大哭起来,一哭周老爷命短,再哭自己命苦。
众人也忙跟着拭泪。
停灵三天后,周老爷在绣春的操持下风光下葬。
无人不惊讶于这葬礼的阵仗之大,也无人不在绣春的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白虎星克夫命,一年之内就克死了两个丈夫。
绣春只是装作没听见,究竟是谁克了谁,她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07
一日,罗大夫提着一篮祭品,向张氏墓园缓缓而行。
待走到张老爷的墓碑之前时,隐约见一女子跪在碑下,似有呜咽之声。
罗大夫提足胆气正欲问时,那女子忽然转头向他道:“先生何故来此?”
罗大夫定睛一看,倒放下心来,原来是绣春。
他向绣春道:“大仇得报,今日特来告慰张老爷亡灵。夫人亦是如此吧?”
“正是,我忍辱一年,就是为了今天。想当年,周家生意上遇到了棘手的麻烦,是我夫君出手相助,周家才渡过一劫。谁知他不思报恩,反而盯上了我张家的家产。他用砒霜毒害了我夫君,把尸首清理干净,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他还妄想学了西门庆纳李瓶儿,把我收进周府好霸占张家的家产。”
罗大夫愤愤道:“当真是狼子野心!奈何他与官府关系忒好,我们别无它法,只好委屈夫人先嫁进周府再另做打算,使夫人受了好大的委屈。”
“只要能报仇,什么委屈都值得。只是我当时腹内已有了张老爷的骨肉,幸亏有先生为我虚报月份,还帮忙配了催产药藏在我的手镯里,我才能在即将足月时把药放进燕窝里。多亏先生帮我请了靠谱的稳婆,这才保下张老爷的血脉。”
绣春又道:“要不是先生帮我配了安神的药,恐怕姓周的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看着他表面软弱,实则狠毒。我将那安神药放入他的饭菜里,才让那畜生昏睡过去,错失了逃生的机会。先生大恩,无以为报,请受奴家一拜。”
绣春说着就要跪下,罗大夫忙上前搀起,说道:“张老爷待我恩重如山,能为他报仇也是我的心愿。这一切全靠夫人筹谋,夫人好胆识,敢只身去放火,我们才大仇得报。只是可惜了那周夫人,白白被我们连累了。”
“她送我燕窝本是求和之意,我原也不忍。可唯有如此,姓周的才能把她赶出去。她在府内,我怕是没机会下手。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她为姓周的付出一切,却仍被他抛弃。日后,我们想法多接济接济她吧。”
罗郎中连连称是。
两人又在墓前拜了拜,四下里瞧了瞧无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墓园。
绣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恍恍惚惚里,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一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阴谋和复仇,经历了死亡和诞生,也经历了背叛和扶助。
这一年很短,她却觉得好像是过完了一生。
自此之后,她怕是再与情爱无缘。
但此后余生,她有稚子相伴,有安身立命的本领,也总算是尘埃落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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