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雅苑·2019关键词】贺文杰::接纳

2019关键词:接纳
文/贺文杰
01
近来刷抖音,发现有人提出四条情商低的表现,问你是否中招?一是不懂拒绝,别人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二是遇事总为别人着想,生怕得罪人;三是别人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对别人掏心掏肺;四是从不会主动和别人打交道,却热情迎合每一个向你示好的人。
对于这四条,我是初看惊心,再看虐心。对不起,鄙人一一中招!
回顾来时路,这半生沧桑,尽刻在脸上,一刀都没省,还不知额外补了多少刀。十几岁的少年人管我叫过爷爷,三十多岁的同龄人管我叫过大叔,五十多岁的上辈人管我叫过老哥。无论人家是疏于观察还是无意冒犯,反正听起来我都像是个老于世故的人。按照现在的观念,老于世故之人必定情商很高,但是只有我心里明白,自己离“世故”还有多远。
有多远呢?大概一生的距离吧!
小时候,父亲是民办教师,守着三尺讲台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日子,刻板的像一块黑板,凭借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转了正退了休,暖阳下坐在电视机前打盹,到老都没学会怎样和儿子沟通。母亲是农村妇女,性格里有坚韧执着的一面,从新媳妇开始,伺候着家里父子两代三个男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节俭到从不会浪费一滴水一度电,终于把自己消耗成了一个胆怯、忧郁的老太太。
这样的家庭环境,注定了我的性格不会大刀阔斧、破马张飞。
02
少年时期,内向和羞怯曾是我努力对抗过的心魔。但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撬不开头上那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箍儿。
我总是无比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所谓的“青春不设防”,人家是对激情和浪漫不设防,我是对虚情假意和别有用心不设防。对别人不设防,对自己更不设防,不懂得“刺猬定律”,不懂得适可而止保持距离,要好就掏心挖肺、毫不保留地好,要厌恶就吹毛求疵、眼里不容沙子地厌恶,最后总是扎伤了别人,刺痛了自己。曾经亲密的日渐疏离,曾经熟悉的变得陌生,我还是我,满脸真诚地想要讨好全世界。可我还是我吗?怎么心里那么凉、那么凉、那么凉?
十八岁第一次谈恋爱,我把整颗心都给了那个姑娘。曾记得洛阳韶乐台下的芳心暗许、关林庙前的你侬我侬、龙门山上的月朦胧鸟朦胧。在我的心门即将关闭那一刻,她却像一只蝴蝶,飞进了我的窗口。世界重新绽放出缤纷和阳光,随即又降下一道晴天霹雳,把我们的小确幸震得粉碎。她的父母化身王母,随手拔簪一挥,就是一道天河。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不是银河系的星光璀璨,而是犹如银河系般遥远的盛夏光年。思念从未如此炙热地灼烧过我的心,我在父亲严厉的呵斥和母亲的哭求下,仍然决定在那个炎热的暑假远赴千里之外的异乡,去找我的姑娘。
那年夏天,我很黑,又喜欢穿黑衫。
我在别人的果园里割了一星期草,挣了120元路费,连夜登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一路上遭遇了挤不上车从窗户爬进去、没座位站在卫生间到处淌水的门口、小偷挨个翻钱包把内衣口袋割破等等劫难,仿佛坐在一列开往地狱的幽灵车上。我面无表情,任其肆虐,手里紧紧攥着买票剩下的几十块钱,心里默念着那个陌生的地址,哪怕旅途再艰辛,有她的地方就是天堂!
淮河平原很大,我很小。
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一个人,必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村口槐树下彪悍地光着膀子吃饭的大婶为我指明了她家的门。我不知道人生有多少个见面会像那样刻骨铭心,池塘边的麦场上,她穿着一件碎花长裙,未施粉黛却惊人地漂亮!麦秸垛散发出微苦而甘甜的味道,一如彼时我俩的心情。
我想全世界都会为这样的甜蜜和美好保驾护航,默默呵护不忍破坏。
除了她的父母。
03
她的母亲谎称我是小偷,偷了她家东西。不等我作出反应,全村男女老少已经挥舞着锄头木叉撵了过来,一个前额留着一撮黄毛、穿着紧身背心的小子冲在最前面。我在一片喊打声中懵了圈,第一反应就是跑,刚跑了两步心想:跑啥呀!我咋了?——我停下来,让自己像个英雄一样岔腿站在路当中,做无所畏惧状。
可是英雄也怕棍棒。我被劈头盖脸的拳脚木棍瞬间打成了无意识,依稀记得过程中还倔强地梗了几次脖子。远处上了锁的门后传来她那声嘶力竭的呼喊:你快走,你快走!
我身上的所有口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半盒皱巴巴的烟和一张火车票外他们什么也没搜到。这时候她的父亲飞跑过来阻止了这一切,冲我喊:你走,以后不要来了!我估计他是怕把我打死了惹下祸事。我摇摇晃晃站起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还会再来的!——结果又招来几下痛打。黄毛小子逼到我脸上问:还来不来?我不吭气,直勾勾地盯着他,心里有一丝悲壮,差不多决定要把自己这一百多斤扔这儿的时候,他们却渐渐散去了,大概觉得再这样欺负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贼”好像胜之不武,于是满怀豪情、得胜而归了。
淮河平原很大,我很小。
没有山作为参照,平原上一切都显得小,只有太阳很大。天空那么低,四面八方一模一样,远处地平线上站着一排影子般的杨树。
十八岁那年,我把自己迷失在淮河流域广袤的平原上……
仗着年轻筋骨壮,我居然攥着一张仅有的返程票挨到了火车站。没钱上厕所(那时候公厕都收一块钱),摸黑站在偏僻的小巷里撒了泡尿,被旁边的无良小贩拽住想讹钱,赔尽好话才脱身。坐在深夜无人的候车厅里,身上的伤痛开始发作,大出一口气也要疼半天。我抽出一颗邹巴巴的烟到处找人借火,可是没人敢理一个浑身泥污和淤青的瘦小少年。车站广场的自鸣钟响起无精打采的报时声,午夜十二点,我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我在县城同学家里借住了几天,养好伤才回家。我不愿让父母看到我的样子,一半是出于要强和自尊,一半是怕他们担忧和心疼。
回到家里,我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屋,独自舔舐着心中的伤口,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彷徨和无助。终于熬到开学,盼着能够再次见到她,可是等来的却是她转学的消息和一封沾着泪痕的分手信。我疯狂地往她学校的传达室打电话、给她写信,可是所有的回音都杳如黄鹤。我彻底疯了,逢人便诉说我的悲惨,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祥林嫂。然而老天爷非但从不怜悯祥林嫂,还总爱干雪上加霜、伤口撒盐的事。头天晚上还一脸真诚地听我诉苦的好基友,第二天却卷着家里省吃俭用给我准备的学费消失了。所有人都嚷嚷着要报警,乱作一团。坐在角落里的我站起来大吼一声:别吵了!接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休学那段时间,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拒绝面对世界。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母亲每天早上打扫时,会看着地上掉落的一层头发默默流泪。在母亲缓缓关上小屋木门那一瞬间,我知道,我心中的那扇门也关闭了。
04
当原野上第一声百灵鸟的叫声穿过窗棂的时候,我拿起了纸和笔。文字,这种可以抚慰心灵、疗养内伤的东西闯进了我的生活,从此我的世界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我把内心压抑的情感疯狂地注入文字,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独自舞蹈,仿佛只有在文字的世界里才能感受到真实和温暖。与此相比,现实世界是那么虚假、无趣。
爱情?友情?呵呵……
此后二十年,我一直独来独往,不走近任何人。我没有圈子,不参加社交,没事就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与文字相伴、与画笔相伴,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好像有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在我和世界之间。
孤独一旦成为习惯,也就不再是孤独。远在千里之外的发小劝我:别再封闭了,打开自己吧!——这么多年了,我也想重新接纳这个世界,虽然还是不善与人交往,但是笔下写的是人,纸上画的也是人,其实自己一直在潜意识里研究着人!人性到底是什们,谁给我回答?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有一段时间,网络上崛起一个叫“普洱雅苑”的文学平台,大家都在转发一篇署名“石子”的文章。看完那篇流传很广的《少年穿过灵宝的城》,我泪流满面,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心门被重新打开,文章里描写的少年往事与我那不堪回首的青春相比,是那么的美好和温暖,像一片洒满阳光的落叶,纯净而隽永。第二天,我鼓起勇气向普洱雅苑的编辑们投出了第一篇稿子,很快就接到了他们递来的橄榄枝。
普洱雅苑,乍听起来像一个茶社的名字,走近了才发现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世俗成分的纯文学平台。她清澈、淡雅,像一股涓涓细流款款而来……
在这个团队中,我近距离观察过一只抽搐的手是如何拼尽全力只为拿起一根香烟;也近距离感受过一双颤抖的脚是怎样努力挣扎只为挪上一个台阶;黄河滩的清风吹不散虢州上空弥漫的烟火气;洞子崖的月光冷却不了一颗滚烫的诗心;绣口吐尽春秋的背后是既当爹又当妈的辛酸;长姐如母的那份担当造就了两只素手一颗檀心;放眼望去,那位从横涧走来的姑娘,已经长成红裙摇曳的仙子,优雅地站在岁月深处……
三十八岁这年,我和普洱雅苑相遇,灵魂不屈的几个人,相识、相交、相知,就像佛祖安排在浊世的一场清欢。和他们在一起,我才渐渐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情怀、什么是真正的自我。
不必讨好全世界,你本身就是全世界!
05
父亲依旧每天坐在暖阳下昏昏欲睡;母亲依旧每天在她的小天地里梭巡着一切可以省下的资源。但是父亲的长寿眉在阳光照射下分明是那么安静和祥和;母亲的唠叨、埋怨和谨小慎微在她略带愠色的笑容下分明是那么的亲切和温暖。一瞬间,岁月静好,时光不老,世界散发出应有的温度。
二十年过去了,有的人活成了仙风道骨,有的人活成了郊寒岛瘦,有的人活成了如花美靥;也有的人活成了大腹便便的俗汉、活成了臃肿邋遢的愚妇。我不敢想象我的姑娘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是风韵无限的贵妇?还是庸常普通的村姑?
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她的身影永远刻印在我十八岁那年的记忆里,如此已经足够。
作者简介
贺文杰:河南灵宝人,爱好文学、绘画,偶有文字见著报端、杂志。点击阅读作者往期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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