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界 | 祁娟: 西岗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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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岗的春天
文|祁娟
这是城市的边缘,地势略高。
透过那些密封和掩饰的表象,我看不到风和,以及些许日丽。整座城市沦陷,在一场无声的寒流里,大地沉寂且有冻伤的裂纹。一些白色的烟雾,从地面深层里溢出来,路旁柳树的姿态开始摇曳,她朦胧地显出褐中带绿的颜色,一阵阵地,泛着光。脚下干枯的小草有些柔软的绿,开始渐渐苏醒。
天地都是明媚的颜色。蓝色招牌下面的小酒馆里,可以打一些酒来。围着路边简陋的小方桌,一碟新出锅的花生米,油亮新脆,他们将那热辣的液体入喉,空气即刻活络起来。东边是岗上无垠的麦田,麦田里油菜花绣上金子般的颜色,照亮了更高一些的天空。天空蔚蓝,一轮巨大的驼红慢慢地俯视涂层。于是,西边的摩天大楼暖暖地,映着不到一公里的西岗,西岗如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美人,惺忪而慵懒,清冽而翡然,舒展她的起伏,柔软和缱绻。
我不得不正视这些微妙的变化,就如我正视自己从冬季过来,从南方回来,从闹市过来,一些微妙的心悸,和不自主地颤动的变化。
冬天的影子并没有完全撤掉,天空便开阔许多,这在西岗尤其明显。与城市中心的高楼不同,这里大多是两三层的平顶楼房,八九排的样子,清一色的灰墙,楼房之间的巷子幽静。母亲的院落靠后,后面,就是大片的菜地,梨园,以及周边农人的麦田。那段时间,我无所事事,除了看书,发几封邮件,便是长时间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株玉兰树,我惊讶地看着它将花苞一点点打开,趁人不备,完全地绽放那纯白之媚。院子边上的蔷薇,鼓动着绽开的叶片,天空的云彩漂浮着,一堆一堆的,在西岗的上空和我抬起的眼神温柔地相接。
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庞大的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上。那些被冬天的冻结的,关于一切生灵的思想开始复活,土地,树木,花草,当然也包括我。
那些抵达过的城市,无一不显露出它们千篇一律的安稳和华丽。冰冷的建筑群,拥挤和热闹,以及汽车制造的尾气,如一枚香艳的熟果,散发着令人沉沦的气息。或许这种安逸让我不知所以,不明所以了。我从这里到那里,貌似忙碌而充实,实则在这些沸腾下慢慢消糜。
我已分不清春夏秋冬,激情在消退。他说我是个奇怪的人,要么激情万丈,四海为家,哪里都是故乡,要么颓唐无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是的,我承认。
所以,我再次来到西岗,一个人在这里住下,一个人在这里到处游走。大地裸露的肌肤似乎毫无松动,白菜和一些蒜苗被阳光照射,泛出些隐隐的炙烈来,更远一些的麦苗墨绿地铺开。我闻到了一种让人心跳的味道,确切地说是春的味道。
这味道是大地升腾起的温度,混合着青色,如年轻的身体,弥漫着神秘的香,那么地引人,那么地撩人。
冷怕了。不管冬天的景色包括那皑皑的大雪多么壮观,但人们还是向往着满眼的翠色和桃红。这些最初的春的味道,让我的脚步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踏得太重,惊扰了轻盈得摸不到看不着的味道。冬的寒冷依然盘踞,我看到菜地的间隙,那些微小的冰屑,镶嵌紧密。枯黄地匍匐于地面的小草,尖锐地抽出新芽。在沉寂冬天的尾声里,长出些咄咄逼人的绿。这些绿积攒了太久的力量,一朝勃发,势不可挡。转眼间,几天功夫,铺天盖地。
万物都欣欣然。西岗的春天与城市里的春天不同。城市里有限的地域,有限的植被,也被人为地雕琢,带了几分刻意。西岗有着无拘无拘束的、散漫的春天。在这些住房的前后,有些竹子挺拔地郁郁葱葱,蔷薇和康乃馨成片地肆意地盛开了。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有些恍惚。走在田间,那愈来愈暖的阳光照得人脸发烫了。
麦苗更深一些,油菜花越发灿烂。视野在开阔里无限止,心都扬起来了。
又褪去一件厚的外套。冬天彻底走远。梨园的梨花盛大如繁雪,千树万树尽一场素白,却情深似海。梨花的蕊吸引了无数只蜜蜂,嘤嘤嗡嗡,几只鸟儿嘹亮地飞过枝头,让这些美丽更加热闹起来。邻家叫菊英的女人天天牵着三岁的儿子,在黄昏的梨树下,一边教孩子背唐诗,一边等外出干活的丈夫,厨房正炖着香喷喷鸡汤。远远地看到丈夫,她和孩子同时飞奔过去,还回头同站在边上的我说,去我家,一起喝。她的院子简陋,干净素朴,几株海棠和薄荷,如菊英般淡雅,在勤快敦实的丈夫的呵护下,也是风景。我羡慕这种生活的,我被他们的温情所打动。这些琐碎的日常令人如沐春风。
我有种恍然如梦,然后又初醒的感觉。或许是孤独惯了的,或许是寂寞惯了的,我被这番热烈簇拥着,身体也渐渐升温。
从南方回来近两年时间,除了工作,写点文字,打打篮球,我几乎是封闭的,没有朋友。我与时间对持,感受它的消亡,体味自己在被时间遗忘时的无奈。当然,我也享受自己独处的光阴。每天在西岗的每一处,体会巷子里他们的自得的平实的快乐。或者在窗前将那件残缺的容器擦亮,插上一株过盛的蔷薇,她的刺微微地触痛了我,刺激我钝化的思绪,这思绪就像那些被风吹落的梨花,纷纷扬扬。
西岗在太阳的席卷下,更加的鲜活起来。柳树逐渐攻陷了整个高地。袅袅淼淼,浩浩荡荡,房子被掩在绿雾里。人在那绿雾里进出,忙碌。路边来往的人也更多了,仿佛休眠的一切都倾巢而出。鸟儿在不远处婉转,酒馆的老板不断地打酒出来。
空气里久久地弥漫着梨花的香甜,缠绵着酒的香气。他们让我醺醺然。要忘了前尘,忘了自己。今昔又是何年?
这算是一场不期而遇的盛事吧,让我看到别样的春天之美。西岗旁边的麦田原野,乡村,大片的柳树,低矮的房舍,开得无所顾忌的花,还有镜头下的人。闲暇之时,我总喜欢有意无意地看着酒馆老板俊俏的侧颜。不忙的时候,他就低下头看那本厚厚的书本。柜台擦拭得一尘不染,不大的一个独立间里,放着几坛封好的酒。留声机里正播放一首叫做《加州旅馆》的英文歌曲。我泊在那里,侧耳倾听,空气里依然有梨花和酒的香甜,有花瓣被风裹着轻轻堕落。
他会偶尔抬起头,看我一眼。我们认识已久,但彼此并不想多说话。见面也只是淡淡地微笑,算是招呼。有几个画画写生的大学生背着个画夹,围坐下来。他照例拿来几瓶啤酒,一些点心。他们热烈地交谈,画上有麦田,柳树,梨花以及灰青色的房屋。
他在柜台边上默默地看着他们,一些流光四溢在同样年轻的脸庞上。
一天天过去,我从既拥挤又虚空的记忆世界里抽出肉身,想自己是否还年轻着。回想在城市被湮没的人群里,是否对这种日新月异的变化和节奏,有些力不从心。冬天已经过去,我在这春天里,在这春天的夜晚蠢蠢欲动。
我合上那本泛黄的《灵山》,煮一杯咖啡,慢慢喝下去,并认真听列车在轨道上快速地驰过。听那风吹过来的声音,以自己对这里的想像,对这座城市的想像,以一种精准的情感方式重新构建。
我从未质疑过自己对生活的热爱。即使我懒洋洋地在那张躺椅上,看着蔷薇肆无忌惮地攀伏在玉兰的枝干上,看着深邃天空上的那颗最硕大的星星,想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大门紧闭,空旷的里面也只有我,和一些鬼魅般的空气。岗上教堂的钟声沉闷地敲了两下,上帝要休息了么?我还依然没有睡意。
教堂在岗上的一隅,安静肃穆。有些虔诚的教徒络绎不绝,他们闭上眼睛在祈祷什么?工作?爱情?生或死?
作为一个习惯忙碌的人,这么停下来的时日不多。我努力忘掉前赴后继、与时俱进的所有,过滤掉多余的,与我无关的一切。我只剩下走路,发呆,观望。让自己更简单些,从而焕发些活力。
你过来么?Sam仍然契而不舍。我回复他说,我的家乡正值春天,美极了。尽管没有袋鼠,但是有大片的绿色、花朵和可爱的人们。
我没有忘记,自己在溜进教堂,和别人一样双手握起做弥撒时,偷偷地睁开眼睛打量那个英俊而严肃的神父,他正好朝我望过来,认真地大声说,我的孩子,上帝与你同在,阿门!
我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这座城市给我无限的安全感,无限的爱和力量。它的呼吸和脉动于我,都高度一致。它的四季与我,也是生命的四季,无数次破损,阴影和苦痛,重建,从冬天至春天。我注视着自己渐渐的困倦,渐渐的力量,贪婪地吮吸着春天的光阴,不加掩饰地将依旧孤独的旅程书写。谁都知道,冬天的背面是春,是爱和生生不息。
不知道自己还要停留多久。就想这短暂的休憩里,让那些驼红的光芒渡过西岗,照亮西岗的我。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祁娟,笔名鹿塔海伦,汉语言文学专业。曾任市内某报社记者,南方某大型台资企业内刊编辑。为企业做形象文字包装,人物专访等。其人自律内敛,积极阳光。其文以散文见长,洒脱优美,真挚动人。现为独立撰稿人,作家文刊《青春在》签约作家。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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