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中国人水乡梦的起点

▲ 周庄,位于苏州昆山的最南端,四面环水,往来皆须舟楫。摄影/学文映像
-风物君语-周庄既是水乡,也是故乡西晋永宁元年之秋,在洛阳当官的吴郡吴县(今苏州)人张翰,感觉到时局动荡,祸乱将至,就以惦记着老家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为由,弃官返乡。《晋书》里记载了他的“辞职信”——“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意思大概就是:“世界那么大,我只想回家看看。”▲ 周庄落雪,粉墙黛瓦遇上了素裹银妆。摄影/陶源
按《周庄镇志》所载,这位外号“江东步兵”的风流名士回家后,就在周庄一带“游钓于南湖之滨”,过上了隐居生活。张翰或许没有想到,千年过后,周庄这片四面环水的隐逸之地,以0.47平方千米、堪称“袖珍”的古镇面积,成为了蜚声中外的“中国第一水乡”。
▲ 舟楫入港,如游子归乡。图/图虫·创意周庄是耀眼而又低调的。一方面作为最早被“发现”的水乡古镇,在国内旅游业刚起步的时候,周庄就已“年少成名”,无数文人墨客为之倾倒,可以说,她是中国人水乡梦的起点;另一方面,至今留存完好的明清建筑,世代枕河而居的本地居民,又使古镇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始终保持着最地道的面貌,让人流连在旧梦之间。周庄是炙手可热的水乡,同样是此心安处的故乡。▲ 周庄古戏台,老人正在听昆曲。摄影/学文映像包邮区的“湖心孤岛”承包你的水乡梦“我住下写生,那是唯一的一家旅店,木头楼梯,登楼一望,黑瓦白山墙,流水绕人家,杨柳垂荫,鹅鸭相逐,处处入画。”——吴冠中《画眼》上世纪80年代,吴冠中乘船来到周庄的时候,把这里描述成了一座“冷清清的孤岛”——环村皆水,不通汽车,他寓居在旅店里,终日流连在古桥前后,傍岸闲卧舟楫,像是到了梦中的世外桃源。▲ 周庄,处在包邮区的中心一带。制图/Paprika然而这座世外“孤岛”所处的位置,在今天看来却是江、浙、沪包邮区的中心地带,最是繁华热闹。东去,与“魔都”上海的青浦区比邻,顺着急水港,就能抵达黄浦江的发源地淀山湖;西边,距离苏州古城不过43千米,隔老远就能感觉到“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的姑苏气韵。而在隐逸和繁盛之间,水,始终是周庄保持两者微妙平衡的源头。▲流经周庄的河道,塑造了周庄人的生活方式。摄影/学文映像如果从地图上看,太湖形如一只硕大的水盆,由西南向东倾泻着万顷湖水,而周庄,恰好就落在太湖下游水网纵横的“出水口”处。整个古镇面积仅0.47平方千米,四周皆有湖泊环绕,烟波浩渺,如同众星拱月,四条河流则呈“井”字形贯穿小镇,纵横交错,构筑成八道临河古街,所谓“镇为泽国,四面环水,咫尺往来,皆须舟楫”。▲水乡披上了雪。摄影/戴一帆江湖阻断了陆上交通,一度将周庄隔绝世外,形成了一处水乡桃源。在隋唐时期,周庄名为“贞丰里”,人家不超过八十户,又因水网纵横,被称作“贞丰泽国”,到宋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里人周迪功郎在此经农设庄,捐田建寺,百姓感其功德,遂将贞丰里改做“周庄”。而明清之时,随着江南已成为中国最富庶的地方之一,优越的地理位置也使得周庄繁荣起来。北边的蚬江连接着三省一市,又是漕粮要道,往来的船舶在周庄或停留补给,或躲避风浪,小镇逐渐成为了工商业的聚集地,名商巨贾层出不穷,如富可敌国的沈万三,便是此中的杰出代表。
▲三毛茶楼,为三毛笔友张奇寒所开。摄影/陶源
今天的周庄,依然能够窥见当年的繁荣。仅在一条中市街上走过——两侧的店铺全由老式的门板做门户,清晨里一扇一扇地卸下,晨曦就一寸寸地投入,门板卸完,屋内满堂透亮,坊中的手艺人们依旧沿袭着老传统,铸铁的、纺布的、酿酒的、剃头的……在熙熙攘攘的游人之间,仿佛再现当年苏州城外一重镇的盛况。?左右滑动查看?▲ 从左到右依次为:一、周庄中市街的土布坊里,阿婆正在用摇纱车纺纱;二、竹篾坊中,匠人正在做酒勺;三、源丰顺酒坊,两坛黄酒被挑进坊市;四、老式理发店,理发师正在为顾客“修面”。摄影/学文映像她也从未丢失水乡桃源的风韵,尤其在入夜时,夜色里河道烟水朦胧,水上偶有舟楫往来,岸边是如昼的万家灯火,倒影在波心,相看不厌。这时候行走在这“夜周庄”里,时间仿佛在潋滟水波里凝滞,大城市里“披盔戴甲”带来的一身狼狈,至此全然卸下,触目皆是水色夜色,倾耳尽是欸乃橹声。▲ 傍晚,周庄的船正在归港。摄影/学文映像然而,当我们去追问水对周庄的意义时,答案远没有那么简单。沧海桑田水是如何塑造周庄的?周庄处在太湖下游地区,而在距今约8000年前,太湖还是个“海湾”。来自钱塘江的海潮,可以直达今天的太湖西部——或许在当年的“周庄”,隔着不远还能听见涛声阵阵,闻见海风气息。此后,太湖平原上纵横的沟谷成为了“排水”的通道,这些河流几经改道,逐渐沉积成陆;北边的长江则如同“推土机”一般,将从上游裹挟而来的万吨泥沙堆积在太湖的东部一带。沧海桑田,不外如是。▲周庄古镇位于图片最中心,北部为张矢鱼湖,南边是白蚬江。数万年的水陆角力,使得周庄所在的土地“支离破碎”,水网纵横。摄影/傅鼎到距今约4000年前,随着通向钱塘江的海湾淤塞,太湖最终形成。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贯穿昆山市的三大水系——北部的娄江、中部的吴淞江和南部的东江(今已淤塞),成为古代太湖的三大入海河流。今天周庄北部的白蚬江(又称“急水港”),正是奔流在古东江残存的河道之上。数千年江、湖、海与陆地的角力,赋予了这片土地沃野千里的平原和纵横交错的水网。当水流过农田,周庄早早地就形成了“鱼米之乡”的雏形。▲ 周庄的南湖鱼市,陈列着水乡渔民的收获。摄影/学文映像在急水港以北的太史淀一带,早在良渚文化时期,周庄的先民就开始从渔猎向农耕迈进——他们一方面手执锋锐的石镞、石斧,用以猎杀游鱼走兽;另一方面制造出了更为先进的石犁,开垦农田,对自然进行改造。▲ 太史淀出土的石犁,先民用于开垦荒地,现藏于周庄博物馆。摄影/学文映像与此同时,文化的认同感开始滋生。在先民制作的陶罐中,有的开始出现飞禽的图腾,展示着吴越地区的图腾崇拜;有的在罐口刻上了形似鱼骨的图案,成为了“吴”字的雏形,在春秋时期,周庄也成为了吴王少子摇的封地,称作“摇城”。▲ 太史淀出土的飞禽纹黑皮陶贯耳壶,上刻六十七只飞禽,现藏于周庄博物馆。摄影/学文映像农耕的兴盛,使得周庄形成了稳定的村落。当水流经村庄,就串联起了两岸的人家。水乡里的建筑大多沿河而建,大户人家多数直通河道,做小生意的则多为前店后宅或下店上宅的一体结构。周庄土地紧凑,家家户户挨在一起,室内有构成“四水归堂”布局的天井,门前有成片遮阳挡雨的水廊棚和骑楼,在房与房之间,为了避火而高高耸立的马头墙,向远处延伸起伏,与粉墙黛瓦形成一幅水墨长卷。▲ 从桥洞中望去,流水古屋,风景如画。摄影/陶源明代所建的张厅,前后六进,前厅后堂皆是恢弘大气,最惊艳的则在于后花园暗藏的河道,从园南入水,乘小舟穿屋而过,水池驳岸上嵌有各式各样的缆船石,池水与外界相通,确是一派“轿从门前进,船自家中过”的水乡奇景。▲ 张厅的后花园,屋下的水道多为应急之用。摄影/学文映像周庄人枕河而居,以船为马,在过去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只小船。大户人家在与河相邻的一侧,往往都开有水墙门,水门之下就是码头,码头旁边还会有栓船舶的石柱。如今到周庄,坐一艘咿呀作响的摇橹轻舟,仍然体验水乡生活的最佳方式,迷濛的水色之间,摇摇晃晃地闯入了周庄人家的梦境。▲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摄影/学文映像水乡,往往也大多是桥乡,两水之间,桥是必经之路,因而水乡人过去会在桥的两侧设立桥楼,里边开商店。如今大多数水乡的桥楼早已无存,仅剩下周庄的富安桥这一孤例。富安桥始建于元朝,由沈万三之弟沈万四出资重建,几经修缮,仍存有几块元代留下的大石块,成了周庄最古老的文物之一。▲ 四座桥楼间的富安桥。摄影/学文映像中国人对于江南小镇的最初印象,大多来自于课本上那句“小桥流水人家”。因此,当流水串联起周庄的稻田、阁楼、舟楫、古桥和行人时,“水乡”二字理所当然地浮现在了面前。留住水乡也就留住了故乡在周庄古镇的中心,有一座拱桥特别好找——往人群最密集处看去便是。而在拱桥边上,还横亘着一座平桥,两者呈“十”字交错,沟通南北东西,周庄人把它们称为“双桥”。▲“双桥”指的是交错成“十”字的一座拱桥和一座平桥,拱桥叫世德桥,平桥唤作永安桥,一横一纵,沟通南北东西。摄影/学文映像1983年春,画家陈逸飞来到周庄,驻足在了双桥前。这两座桥卧在碧波之上,一圆一横,连一起像是把钥匙。这把“钥匙”打开了画家的灵感,以此为原型的画作《故乡的回忆》,被美国石油大亨买下,又在1984年送给了中国当时的总理。往来之间,这把“钥匙”同样打开了周庄的大门,使之名声大噪。▲ 从这个角度看去,双桥连接在一起,的确如同一把钥匙。摄影/学文映像
时至今日,在周庄井字形的河道上,依然有着14座建于元、明、清各代的古石桥默默伫立,有六成以上的民居保持着明清时期的建筑风貌,更有800多户原住民世世代代枕河而居。这座沧桑古镇,从超然世外到惊艳问世,又经历了现代化浪潮的冲击、旅游业蓬勃发展产生的矛盾,仍旧保持着水乡的原貌。在这期间,总有一股力量让她始终鲜活而真实。▲ 绿水清波,草木茂盛的世德桥。摄影/陶源1986年,同济大学教授阮仪三带着数十名建筑系学生来周庄考察,在6月的周庄古镇保护规划研讨会上,阮教授带来了一份《周庄古镇总体规划说明书》和一张“周庄发展规划图”,图上画了三个圈,划定了周庄古镇区、缓冲过渡区和工业新区的位置。其中作为核心保护区的0.47平方千米土地,正是我们今天看见的周庄古镇。周庄人保护和修复古镇的进程并不容易。七进五门楼的沈厅,维修时间花费了十年,从地面上的方砖、屋顶上图案特别的瓦片,到连排六扇双腰门组成的大门、二爿门构成的小门,都需要费尽心力地去一点一滴比对、还原。徽派的砖雕门楼、绍帮的风火墙(马头墙)、苏帮的雕刻装饰,集三帮特色于一身的沈厅,终于在周庄人的努力下修葺一新。
▲ 沈厅的砖雕门楼,上刻“积厚流光”四字。图片/图虫·创意
而修复完成之后,在沈厅的楼上除了摆些太史淀出土的文物,还有许多当时寻常人家用的生活用具——罩篮、蒸格、母子桶、茶壶桶、小的暖手炉、大的暖脚炉等等,在周庄人家眼里,这就是水乡生活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老东西”,质地为新,继承的却是传统。▲ 周庄人精致的暖脚铜炉。摄影/学文映像当然也有别具匠心的创新,外婆桥边的穿竹石栏,因地制宜,用水乡特产的竹子缀连起各个石墩,形成一道绿意盎然的护栏,在烟水迷濛的河道旁延展开去;轻舟上的船娘则穿着碎花蓝布衣,日复一日地唱着水乡流传的歌谣。▲ 在穿竹石栏边生活的老阿婆。摄影/学文映像还有新潮的“夜周庄”,将古镇的夜色装点得绚烂如昼。白日里那些粼粼的波光,到晚上荡漾着养眼的霓虹,从古镇南北市河一路点亮,串联起蚬江湾、南湖湾的光影秀,可谓“一昼一水乡,一夜一周庄”。?左右滑动查看?▲周庄的夜,也有别样的精彩。图1、3摄影/李琼,图2、4摄影/陶源走在老巷中,创建于道光年间的源丰顺酒坊里,万三黄酒还飘着醉人的酒香,不知当年柳亚子在迷楼会南社诸友时,是否就是靠着这酒劲儿提笔作诗?跨过富安桥,沈厅酒家的万三蹄肥美透亮,用猪蹄上自带的长骨作刀,把炖得酥烂的蹄髈顺顺当当剖开,这是当年皇帝朱元璋受用的美味。▲ 沈厅酒家,还在蒸笼中保温的万三蹄。摄影/学文映像水乡如梦。对于周庄人来说,这里自然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但对我们而言,当开始回望古镇时,或许也正是在探索自己内心深处的精神故乡。
▲ 周庄古戏台,昆曲演员在雪中唱了一曲《孽海记·双下山》。摄影/李平安- END -文丨九月图片编辑丨DCzhang地图编辑丨Paprika图标设计丨五月封图| 学文映像?参考资料《风物中国志·昆山》《周庄镇志》徐秋明《周庄古镇保护与旅游发展口述史》—点击下方图片,跟风物君一起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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