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光到桐城,风雪尤有故人来

冬日的一个下午,八中的梅子老师突然给我发了个信息:一个叫阮华君的人你认识吗?阮华君?我揉了揉眼睛,仔细辨析这三个字,三个字组合起来挺不错的,可是,第一时间,我眼前没有蹦出个形象啊?想想自己也是个心大的人,说不定是个熟人,一时忘了,我又仔细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同学?朋友?文友?都不是。确认之后,老老实实回道:不认识的。梅子老师道,是明光市的人,他说是你的故人,记得你。明光。安徽北边的小城,曾经出厂一种叫明光佳酿酒的地方,我的父亲喜欢喝。我记得酒,也记得城。我的脑子霎时醒了,我醒了的脑子记起一个与明光相关的地点:张八岭。张八岭是明光市下属的一个镇,镇区面积较大,柿子尤其多,深秋的时候,家家户户门前都像新年的红灯笼。在那里,一群初出茅庐又假装成熟的准毕业生们过了一把教师瘾。那里,有我人生的第一节课,第一群学生,有我讲台上第一次的惊慌失措和故作镇定。可是,时光惊涛骇浪,二十四年白驹过隙,当年的黄毛丫头也已经风帆过尽,渐入老年。我想起了张八岭,我想不起阮华君。他是我当年实习学校的外系生呢还是当地学校的老师?不得而知。总之,不是我同学。人世纠缠,有多少擦肩而过后终生不记得的人,没什么的。我跟梅子打趣:这些年,我变得越来越好看了,不知道他还是不是那样帅?隔着屏幕,我仿佛听到梅子的乐不可支。下午,校务繁忙,我在两幢楼之间穿梭,耗尽一个中年妇女最后残损的能量。放学的时候,气温已经骤降,我裹紧了围巾还是觉得冷风嗖。在疾步行走的时候,我还是通过了一个叫张八山人的请求。梅子告诉我,她把我的名片推荐给了他:既然你记得明光,人家寻来,肯定是认得的。他上来招呼,问我可记得阮华君这个老朋友。我仍旧一头雾水,老老实实交代不认识。其实,我非常害怕别人问我记不记得一些人和事。说老实话,我除了记忆力真的差,更主要的是我不喜欢脑子里塞很多东西,顺其自然最好。他就自报家门了:我就是明光张八岭中学的老师,当年你实习班级的语文老师,班主任。我记忆的闸门被这一句话猛烈地推开了:真的是故人,见证我们青春第一站的故人。那些青春飞扬的日子,伴着阳光点点灿烂的日子,从记忆的门缝里挤了进来。他说,我在《教育文汇》杂志上知道你从教的学校,通过桐城的文友寻找,真找到了。我实习的班级就是阮老师的班。具体是几年级几班,我已是模糊,初上讲台的慌乱和青涩成了最深的记忆。阮老师见我们来接手,很是开心:这下好了!我能抽出手来带带我家孩子了。你们待几个月?彼时,他大约三十多岁,孩子三岁,正是摸坛坛罐罐的年龄,老婆在外校任教。他是爹妈,也是一群孩子的家长。忙起来,每天恨不得脖子吊着孩子去上班。他说得直白,憨厚。憨厚的阮老师中等个,稍黑,穿上黑灰衣服后,看不见脸,若是笑起来,脸上有很深的褶子。我们看过后就背后嚼舌头:孩子也不大,还是老相了点。不过,新手老师的繁忙很快冲淡了这些无足轻重的八卦。阮老师会跟班听课,但不是每节课都来。他也做笔记,做过之后会课下指导。我和刘克良同学承包这个班的语文,一人一个单元来。我渐渐地从颤抖慌张变得大方镇定起来,也摸清了学生的姓名和大致的班情。听了我几节课后,他成了甩手掌柜:行行行!这班给你上,给你带,我放心。我心想,你莫不是为了能带孩子这么不负责任的吧?不过,他这么放心,也增强了我的骄傲之心。我还是推让了一下:全盘托给我们,怕有负呢。他笑了:没事,我看得出来,你行的。我在里面掺和着,你也放不开手脚来。阮老师果真也放开了自己的手脚。他让我们参加学校教研,参加学校集体会议,自由带孩子们各种活动游戏。放开了手脚的我们将这个班带的风生水起。我认真备课,上课,谈心,管理,一路摸索着,熟练着,我和刘克良像两个打铁的师傅,起落间,渐渐力道均衡起来。我很感激他的不参与。我们实习老师也在食堂吃蒸饭。一个铝盒子放点米,推进蒸炉里,拿出来就是热乎乎的饭。菜不够好,整日里土豆丝,江淮分水岭的黄土里的土豆真是丰茂,整日里吃不完似的。有钱也没好菜。我们也没多少钱。九十年代的国人经济还是未成形的水墨画,有着大量的空白。有时,路上遇见,阮老师见我们拿着盒子,没有油光可泛,会说:都到我家来加个餐?我们翻个白眼:算了吧,你家孩子都养得瘦猴似的。他不禁大笑起来。我们偶尔聊几句文学,可是没有油水的肚皮让我宁可去聊土豆丝。就是土豆丝也没能继续,一场集体失窃的变故让我们提前打起了铺卷。一个雨夜,一间教室改的宿舍在夜里被人入室盗了个精光。行李包、衣服、洗漱用品被齐齐地盗走后还被人从外反铰了门。里面熟睡的十二个小姑娘们丝毫未察觉,丢了一件皮衣的潘成虹心疼得要哭:后来,我工作了才知道,那件皮衣是我两个月的工资。学校急急发了召回令。阮老师得知,跟在前来勘查的派出所人后面,一脸遗憾和尴尬:这这这,这张八岭还是乱了点……我心想,你道个什么歉,哪里就那么太平?这与你有何干系呢?登记完失窃用品后,我们这些“无产阶级”莫名升起了惆怅之情。深秋到严冬,漫长的实习结束了。接我们的大巴在校门口等着。院子里的孩子们排成队,哭成了一团。有的实习老师也和孩子们一样,哇哇地发出了声音。我本是不想哭的,有什么好哭的呢,人生哪里不是相遇和告别。但这些孩子扯着我的裤子褂子,鼻涕眼泪胡了我一身,我还真落泪了。我解释为心疼我的一身行头。阮老师也过来送行。送行的阮老师抱着孩子。他站在我跟前,标志性地眯眯笑,又笑出了不好看的褶子。他说,汪老师,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好老师的,真的,我不会看错。他语气笃定,就像特意前来就为说这一句话。我正在配合学生酝酿情绪,吵闹和嘈杂中,听到了这句话,我把它吞进了肚子里。那时,我的状态并不好。青春的发酵直接体现在我的身材上,像个气球,被我一点点用力地吹了膨胀起来。那些与青春有关的肆意热闹变成了黄昏里捧书静读的寂寞,我用风风火火的快步遮掩了内心的冰河世纪。阮老师的一句话将匍匐在河岸上的我拉了上来。千山万水,我带着这句话走了。我回到了家乡桐城,待在一个叫双铺初中的地方再也没有挪过窝。二十四年过去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老师。我想,我有时不是。因为不喜欢某些人事的时候,我喜欢发着牢骚。鸡毛蒜皮,一地鸡毛,得过且过,我的状态也谈不到一个“好”字。但在这深冬之时,接到这个故人的问询竟是百感交集,热流涌动。我们本无深交,也无世俗牵挂,所言不过点滴,他竟然还记得生命列车上这个擦肩而过的过客。为了这个过客,他留意我在人世里留下的痕迹。他在杂志上寻我学校的电话,他让桐城的文友代为寻找,沿着这个痕迹,他就问一声“你好”而已。人世间,总有一种感情于萍水相逢里熠熠生辉。它不是爱情,不是亲情,不是友情,但是它很珍贵。无关索取的感情,包含期待和赞许的感情最珍贵。人世冰凉,它是那发光的萤火。所以,谢谢阮老师,这次记住了,你叫阮华君,在明光一个叫张八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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