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东京|王重旭著《绿世界——刘仁与绿川英子的中日情缘》十

作者简介
王重旭,一级作家,高级记者。曾任本溪市委宣传部新闻处处长,本溪日报副总编,本溪市文联副主席兼作家协会主席。
绿世界
刘仁与绿川英子的中日情缘
原创:王重旭
10、相识东京
当缘分来临的时候,躲都躲不开。
刘仁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会爱上一个日本女人。
他从小就对日本人有一个刻骨铭心的仇恨,在他的家乡桥头,日本人可以耀武扬威,日本人掠夺中国的财富,一车一车地往日本拉。日本不仅占领了他的家乡,对整个中国都虎视眈眈。他们炸死了张作霖,他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他们占领了全东北,他们对反抗的中国人残酷镇压和屠杀。这些国恨家仇,刘仁是不会忘记的,他到日本是来求学的,不是来寻温柔乡的,他是要学成文武艺,把日本人从中国的大地上赶出去。
留学东京的刘仁
从他来到日本后,他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在日本,中国人还不如朝鲜人,而像他们这些来自中国东北的留学生,在日本人的眼中,甚至不如来自其他地方的中国人,他们把他看成是满洲人,是亡国奴。强烈的自尊心,让刘仁对日本人同样投以鄙视的眼光。
可是,现在的刘仁,却深深地陷入热恋之中,一个日本女孩,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他无法摆脱,无法自拔,尽管他不断地谴责自己。
这个日本女孩就是绿川英子。
自从迷上了世界语,刘仁参加世界语的活动渐渐多了起来。而且,由于刘仁在国内参加了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从事过抗日宣传鼓动工作,到过工厂、矿山、学校,善于和各类人物打交道,所以,他很快便和好多世界语者都建立了联系。
有一天,刘仁和弟弟在东京街头看到一处名叫“绿星”的茶馆,他知道,“绿星”就是世界语的意思。好奇的刘仁立刻走了进去,看到里面的菜单都是用世界语书写的。原来老板名叫“中垣虎儿郎”,是日本赫赫有名的一位世界语者。刘仁很高兴,便和弟弟又来了几次,在这里,他认识了中国的留学生叶君健、丁克、黄乃、李益三等人,原来他们正跟中垣虎儿郎学习世界语呢。可是不久,因为经营不善,茶馆关门停业了。中垣虎儿郎就让这些学生们到他家里继续学习世界语。
刘仁本以为,这位如此有名的学者,家中一定很富足,哪想到,中垣虎儿郎不仅单身,娶不起老婆,就连房子都是租的,有时还欠房东的租金呢。可是,中垣虎儿郎对此毫不在意,他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世界语的推广中。对这样有献身精神的人,刘仁非常钦佩,所以,他们几位总是想办法,资助中垣老师,中垣推辞,他们便说这是 “红色互助”。
其实,刘仁他们这些年轻人聚到一起,学习世界语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为了在一起探讨国际国内形势,探讨中国的发展方向,研究救国方略。
中垣老师从不插言,默默地看着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口吐白沫,喋喋不休地争论,有时甚至嘴角微笑着,似乎在嘲笑这些年轻人的自负。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群不具备独立生活能力,而且缺少生活经验,是一些经过宣传煽动,仅靠书本而激发出参加阶级斗争愿望的知识分子。”他们没有任何斗争经验,只不过“喜欢过激的言辞和张扬的行动而已。”
尽管如此,中垣虎儿郎还是非常钦佩这些中国学生,他说,“这些留学生都是左翼学生,家人送他们赴日就是为了读名校,而他们自己则想在日本学习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为中国革命做准备。他们热衷于到旧书店寻找马恩列斯著作的日译本。他们组织很多俱乐部,在留学生中宣传政治、文化。警察局把这些学生列为抗日学生、危险分子,严格控制。我教的世界语学生就是这样。”
就是在中垣老师的家里,刘仁认识了绿川英子。
世界语版《共产党宣言》
其实中垣老师除教授世界语,他还在日本世界语文艺协会里帮忙编辑《世界语文学》杂志,绿川英子也在这里做编辑,而且还在上面发表了很多文章。所以,通过这个杂志,刘仁知道了一个叫绿川英子的人,叶君健就曾向他推荐了绿川英子的文章。所以,刘仁很钦佩她。
终于,有一次在中垣老师家,刘仁认识了绿川英子,原来她也常到中垣这儿来,和叶君健他们早就熟悉。
“砥方,过来,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日本的世界语者,大名鼎鼎的绿川英子小姐,日本名长谷川照子。这位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也是我们的世界语者刘砥方先生。”叶君键和丁克把两人叫到了一起。刘仁在日本的时候,为自己取名刘砥方。
刘仁握住绿川英子的手说:“久仰久仰。”
绿川英子眼前一亮,望着眼前高大帅气的刘仁说:“其实咱们早就见过。”
刘仁急忙说道:“是吗?失敬,失敬。”
刘仁有些慌张,他不敢看绿川英子的眼睛,他想不起在哪次集会上见过,也许真的见过,只是没有留下印象,而绿川英子却记住了他。
说实话,因为刘仁家中已有妻子,尽管他不爱她,但也从没有娶一个日本老婆的想法,何况他对日本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还有,以刘仁的相貌和才华,在中学和大学中,不乏“疯狂”的追求者,但是似乎有些木讷的刘仁,压根都没放在心上。
绿川英子身材不高,有着日本女人特有的瘦弱,但是一副圆圆的眼镜后面,却是一双一下子就能把人抓住的眼睛,这眼睛,既温情又叛逆,既高傲又善良。
如果说初次见面的绿川英子就给刘仁留下深刻的印像,还不如说,刘仁这个高大帅气的来自中国的青年,初次见面,就让绿川英子怦然心动。这种奇妙的感觉,绿川英子还从来不曾有过。绿川英子喜欢读小说,而小说中那些关于青年男女的爱情描写,很少能打动她,因为她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是,此刻奇迹却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眼前这位漂亮的男人,正是她理想中的男人,那明亮睿智的眼睛中透出一股英武之气,高大的身材和笔直的腰身凸显着一个男人的桀骜不驯和十足的信心。
她喜欢这样的男人。
从中垣虎儿郎家出来,绿川英子建议两人一起走走。
刘仁彬彬有礼地称绿川英子为“绿川”,而绿川英子却笑着说:“你还是叫我照子吧。”
刘仁会心地一笑说:“那你就叫我砥方好了。”
照子从来没有这样痛快淋漓地谈着,他们从荷马谈到莎士比亚,从中国的《红楼梦》谈到日本的《源氏物语》;从柴门霍夫谈到小林多喜二。自然,他们免不了还要谈到中日关系。不过,提到中日关系,刘仁免不了欲言又止,尽管他知道照子是一个反战人士,但他还是尽量避免伤害照子的感情。只是说,“我的家乡在中国的东北,现在你们日本称为满洲国,可是我们中国人是从来不承认的。我是中国人,不是满洲人。一想到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在日本人的铁蹄下,我的心里就在流血。”
照子喜欢这种血性的男人,她说:“总有一天,日本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日军在我东北残杀抗日军民
最早发现照子变化的是姐姐,她发现妹妹不像以前那样忧郁了,而是阳光了,快乐了。于是幸子问妹妹:“照子,说实话,是不是恋爱了?”
照子笑着问道:“你看得出来?”
姐姐说:“你自己都写在脸上了。说吧,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让我们的照子这么动心?”
本来姐姐只是想开个玩笑,诈一下妹妹,没想到这个肚里装不住东西的妹妹早已和盘托出,她告诉姐姐,那个她喜欢的男人叫刘砥方,是个中国留学生,在东京高等师范读书,也是个世界语者,而且人长的高大帅气。
姐姐笑着说:“你可要当心,漂亮的男人是靠不住的。”
照子说:“我不管。不过,他是一个好人。”
姐姐说:“你可不要看走了眼啊,什么时候领到家里来,让我们也看看。”
照子说:“我会的。”
看到妹妹快乐,姐姐很高兴。不过,她不能不提醒妹妹,他是中国人,他会留在日本吗?而且,日本和中国的关系如此紧张,将来怎么办?你能到中国去吗?
热恋中的照子根本不去想这些。
照子经常邀请刘仁到家里来做客,还常常把刘仁的弟弟刘维也一起叫去。照子的家是一幢比较幽静的别墅式楼房,家里宽敞整洁,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生活比较优裕的家庭。
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忙前忙后。照子的母亲是个非常贤惠的人,她对刘仁和弟弟非常客气。刘仁总是彬彬有礼,按照日本人的礼仪,一边打招呼一边行个深礼,然后跪坐到座垫前。看到刘仁高大的身躯僵硬地跪坐在那里,照子母亲总是笑着说:“不必这么客气,就按照你们中国的习惯好了。”
照子的母亲也很喜欢刘仁,她对女儿表示,这个中国青年真的不错。但是,照子的父亲对刘仁的造访却并不欢迎,尽管他也从心里喜欢这个诚恳英俊的中国青年,但是从女儿的口中,知道他是一个反战人士,虽然他本人也不赞成日本对中国的战争,但他不希望女儿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那样会使女儿在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虽然他没有像其他日本人那样歧视中国人,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纵容女儿,就意味着失去这个女儿,甚至给女儿带来不幸。所以,父亲坚决反对女儿和刘仁的来往。
由于照子父亲的反对,刘仁和弟弟后来就很少到照子家了。但是父亲越是反对,照子和刘仁的交往便越是密切,她也经常到刘仁的住处,而她的母亲每次都让照子带上些罐头、糕点和酒等食品。刘仁也每次都把弟弟喊来,三人饱餐一顿。
此时,已经是1936的春天了,看到哥哥和绿川英子的关系非常融洽,经常在一起。刘维不免担心起来,他怕哥哥越陷越深,便提醒他说,“哥,你该注意了,家里还有嫂子呢。”
其实刘仁也一直认为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弟弟的忠告让他有所醒悟。照子是个好姑娘,可是,自己不能对她不负责任,自己已经苦了一个,没办法,那是父亲造成的。可是,现在明知不可而为之,岂不又害了一个?他开始想摆脱这段恋情。有几次照子找他,他都借故推辞。但每次看到照子那失望的样子,他又不忍,他知道自己深深地爱着照子,他知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像照子那样适合自己,理解自己,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他们有共同的语言。他承认照子的相貌并不漂亮,甚至没有家里的妻子好看。但是,照子的睿智、坚忍、果敢、正义、大度,才华,这些女人所缺少的品格,在照子的身上都能找到,刘仁知道自己这辈子离不开她。
但是热恋中的照子丝毫没有察觉刘仁内心的挣扎,她认定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最爱的人,是她一生追随的伴侣,哪怕他走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随他而去。
一天,照子拿了两张筑地小剧场的票,邀刘仁一起去看世界语话剧《拂晓》。
1936年于东京筑地小剧场
话剧《娜拉》全体演职人员合影
“筑地”小剧场在东京非常有名,那里经常上演日本的左翼戏剧,主要是配合当时日本国内的革命运动,向广大工农阶级及都市的劳动阶层进行革命的启蒙教化活动。但是,日本军国主义在发动对中国侵略战争的同时,对国内的左翼势力也采取了残酷的镇压政策。当时,日本的左翼戏剧家们不断有人遭到逮捕。所以,演出这样的戏剧需要一定的勇气,而来观看这样的戏剧也需要一定的勇气。
演出结束后,两人并肩走着。
不太明亮的路灯和遥远天空中的星星一起闪烁。路上行人渐少。
刘仁问道:“这里为什么叫筑地呢?”
照子解释说:“筑地就是人工填海造的地嘛,这里过去是大海。日本人多地少,没办法,只能向大海去要。”
刘仁略带讽刺地说:“人多地少,于是就向海外扩张,去霸占人家的土地。”
照子并不生气,她说:“你别发火,其实很多日本人也是不愿意看到战争的,大多数人只是暂时被那些战争的狂热分子所蒙蔽。好了,我们今天不谈这些。”
照子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对刘仁说:“砥方,你在家乡看到的那轮明月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明月,其实是同一轮明月,可是同一轮明月下的人,却有着不同的命运。过去,我对婚姻怕极了,日本的女人是不幸的,她们从结婚的那一天开始,就成了丈夫的附属品,只能呆在家里一辈子做不完的家务,看到妈妈,我真的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了。”
刘仁说:“其实,相比之下,日本女人的婚姻比起中国来还要好些呢,至少你们还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可是在我们中国,则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只能听天由命。”
照子说:“是这样?那两人能相爱吗?一辈子怎么能幸福呢?”
刘仁说,“中国人就是这样的,一辈一辈的就是这么过来的。我给你举个例子,在我们老家那儿,有一个男孩子才十三岁,他的父母就给他娶了一个十九岁的老婆。虽然那男孩不愿意,可是他又能怎样?还不是屈从父命。”
照子笑着说:“不会是你吧?”
没等刘仁回答,照子便把头偎在刘仁的胸前,低声说:“砥方,我们结婚吧。”
刘仁把照子紧紧搂在怀里,说:“你是一个好姑娘,可是,我没有资格爱你。”
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没有真正体会到刘仁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她急忙说,“是的,日本人对中国人有偏见,是的,父亲反对我们相爱,可是,只要我爱你,任何人也阻挡不了我。”
刘仁从兜里掏出一只红绸手绢,这是他刚刚在商店里精心挑选的。他对绿川英子说:“照子,这手绢是红色的,和我的心一样,从今以后,我就把心交给你了。”
绿川英子接过手绢,贴在胸口上,忍不住抽泣起来,“砥方,我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感谢神灵,让我得到了你。”
刘仁与绿川英子
1936年秋,绿川英子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与刘仁举行了婚礼。弟弟刘维再一次提醒哥哥,但刘仁决心已定,他对弟弟说:“照子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我不能没有她。家里的事我会找机会处理好的。”他告诫弟弟,家中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刘仁和绿川英子的婚礼非常简单,只有刘仁和他的几个朋友还有中垣虎儿郎老师以及弟弟刘维参加。绿川英子原本希望父亲和母亲能来参加她的婚礼,可以愤怒的父亲不允许家里任何一个人参加。
结婚后,刘维经常到哥哥家去,哥哥在原住处附近租了一间大一点的屋子。绿川英子对这位小叔子非常热情,只要他去,便张罗给做好吃的,和刘维也是无话不谈。
这天,哥哥外出还没有回来,绿川英子就对刘维说:“你说,我们今天吃什么好呢?”
刘维说:“到嫂子家里,当然是嫂子说了算。”
绿川英子想了想,说:“有了,我们吃饺子吧。”
刘维以为嫂子说笑话,没有想到嫂子是认真的。说实在的,绿川英子高估了刘维,刘维虽然是中国人,可是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只会吃,不会包。不过,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吗?
刘维说,“好啊,我正馋饺子呢。不过我也是看过妈妈包,自己确实没包过,咱们试试看。”
在包饺子过程中,绿川英子问刘维:“你处女朋友没有?”
没等刘维回答,绿川英子接着说:“你来日本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日本女性你是知道的。千万不可为恋爱而恋爱,更不能草率从事。你年纪还小,学习最重要。我弟弟弘与你同岁,就是因为谈恋爱而荒废了学业,你可别像他。”
刘维不知道嫂子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他对嫂子说,“不会的,嫂子放心。再说我还是喜欢中国姑娘。”
绿川英子说:“看你生活都很俭朴,经济上是不是有困难?如果有困难,你就跟我讲,我翻译两个小时文稿,就能拿到三十日元呢。你千万不能生活太苦了啊!对了,刘维,从今以后,你就教我说中国话吧。”
刘维说:“有哥哥教你岂不更好吗!”
绿川英子笑了笑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俗话,叫‘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吗?他那个人,没有耐心。”
说到这,绿川英子叹口气说:“你们是中国人,迟早都要回去的,我也打算好了,只要你哥哥走,我就随他一起去,我的家也在中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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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一寸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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