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雕虫小技,把狐媚子打得落花流水

文/汪二峤
01
盈莲是中秋节前一夜,从侧门抬进黎府的。
她住的偏院,在皎洁的月光下,一片喜气洋洋。她刚下轿子,就有两个婢女连忙迎上来,搀扶着她进入屋内。
盈莲刚在床边坐稳,长得小巧的婢女马上轻声说:“三姨娘,老爷等一会儿就到,我叫小翠,以后和陈妈一起伺候你。”
盈莲微微点头。屋中讲究的摆设,婢女们一丝不苟的热情,足以说明自己在老爷心中的分量。
盈莲和老爷是在珞花楼相识的。盈莲是珞花楼的头牌歌姬。老爷爱附庸风雅,经常与朋友去那里饮酒吟诗。
一次,老爷碰巧听见盈莲在给客人唱:“檐间燕语娇柔,惊回幽梦,难寻旧游,落日帘钩”。
盈莲婉转绵远的歌声,老爷惊为天人。
老爷喜欢盈莲。他要纳她为妾。
他对盈莲说:“虽然你只能是个姨娘,可你得到的宠爱,将不会比夫人和二姨娘少。夫人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二姨娘曾经是通房丫鬟,只有你才是我自己选择的。”
回想起老爷的这些话,盈莲坐在床边抿嘴轻笑。
老爷不是小翠说的一会儿就到,他子时才过来。
他搂着盈莲,说:“宝哥儿今晚有点不舒服,我一直在二姨娘那屋等着郎中来瞧,所以这时才得空过来。”
老爷膝下有一儿一女,宝哥儿和钰姐儿,都是二姨娘所生。
盈莲问:“宝哥儿不要紧吧,郎中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就是吃坏了肚子。”老爷望着盈莲,眼睛闪着亮光,“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歇息吧。”
盈莲躺在老爷的怀里,透过纱帘,望着摇曳的烛火,心情也摇摆起来。
在珞花楼,老爷是属于她一人的。在这个庭院深深的老宅子里,妻妾成群,她将怎么跟她们相处呢?
02
第二天清晨,盈莲醒来,老爷已不在身边。
见她睡醒,陈妈上前微笑着说:“老爷早上起床后,特意吩咐我和小翠不要打扰三姨娘,让三姨娘多睡会儿,三姨娘昨夜睡得可好?”
盈莲点点头。“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老爷让三姨娘用过早膳后,去夫人屋里,还有二姨娘屋里打个招呼,走动走动。”陈妈说完,就让小翠去厨房,给盈莲端些洗漱温水来。
盈莲走到窗前,朝院子望去,竟然满院的姹紫嫣红。昨晚进来时夜色深沉,倒没注意到这些花儿。
月季与蔷薇攀墙蔓延,百合、葱莲、紫茉莉、秋海棠……分别点缀在墙角或小径边。
园艺真是做得别出心裁。
陈妈见盈莲看得入神,便说:“我们家太老爷,生前喜欢摆弄花草树木,黎府的所有别院,他都根据花期,种植不同花草树木,所以这些院子,可以说,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陈妈说得没错。夫人的庭院,也是一片花团锦簇。只不过色调偏淡偏雅,夫人看着也是个沉静的人,想必也不喜欢太过热闹与艳丽的花。
盈莲给夫人请安,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一直在绣她的花。盈莲只好讪讪地站着,最后盈莲跟她告辞时,夫人才从鼻孔里轻哼出一个“嗯”。
去往二姨娘偏院的小径上,盈莲心想:夫人这种大家闺秀,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这种歌姬出身的女子?看不上也罢,有老爷的宠爱,夫人又奈她如何?
夫人在黎府的地位,盈莲从老爷的言语中也能猜出一二。夫人多年不育,早已在黎府受冷落多年。
二姨娘对盈莲的态度,跟夫人完全不一样。
盈莲刚踏进她的院子,二姨娘便迎了出来,拉着盈莲的手,笑意盈盈地说:“妹妹果然是个美人儿,难怪老爷喜爱得很。”
盈莲的视线,越过二姨娘微微隆起的腹部,落在二姨娘身后的两个孩子身上。
二姨娘马上对两个孩子说:“宝哥儿钰姐儿,快叫三姨娘。”
“宝哥儿今天可好一些?”盈莲问。
二姨娘一愣,随即说:“多谢妹妹挂心,今天好多了。”
在二姨娘屋里聊了约一个时辰,盈莲才得以脱身离开。穿过二姨娘的院子时,盈莲还是被这一片万紫千红吸引住。
她指着墙角的一棵树问陈妈:“这是什么树?黄色的花儿,开得这般雅致,有些还结出果实了呢,跟兰草的果实好相似。”
陈妈也抬头望着这棵树,“具体叫啥,我也说不上来,太老爷那时就有了吧,二姨娘也喜爱摆弄花草,说不定她知道,赶明儿我去问问她。”
“不用了,我只是一时好奇。”盈莲若有所思地说。
03
晚上赏月。老爷需要先陪夫人和二姨娘,才可以过来陪盈莲。
等待时觉得无趣,盈莲便唱歌跳舞给陈妈和小翠看。
陈妈和小翠受宠若惊。她们在黎府做婢女多年,从未见过哪个主子这么随和,没有一点尊卑之分。
盈莲正跳在兴头,耳边响起老爷爽朗的笑语,“先休息一下,吃完月饼赏完月,再莺歌燕舞也不迟。”
盈莲停下来,笑着跑到老爷身边,盯着老爷手中的盘子问:“老爷带来什么好吃的?”
老爷把装月饼的盘子递过来。“这些月饼,都是二姨娘亲自做的,她手巧,什么点心看一下便能做。”
盈莲接过盘子,低头用力闻了闻,说:“好香,我要挑出几个包起来,留着以后再吃。”
老爷怜爱地看着盈莲,说:“这是二姨娘特意送给你的,我又不跟你抢,还要包起来?哈哈……你要是这么喜欢的话,可以让二姨娘再做,她这个人很随和,这有什么难的呢。”
盈莲偏不听,当即让小翠帮她把这些月饼都收起来。
已到子时,盈莲还是披着皎洁的月光,在院子里的花草间载歌载舞,与老爷玩得好不惬意。
此时,二姨娘的偏院里,二姨娘正站在窗前,望着自己院里那棵开着黄花的树,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
那棵树,还有树枝上的黄花、果荚,在月亮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
丑时,三姨娘的院子,终于清静了。
二姨娘依然立在窗前,一丝睡意都没有。她想起当年她爹爹把她卖给黎府的事。
因为贫穷,被当成牲口一样变卖。又因为卑微,在主子们面前察言观色卑躬屈膝的过活。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就直接变成通房丫鬟。要不是生下宝哥儿钰姐儿,在黎府她哪能有今天?
二姨娘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底盈满温柔,她觉得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她的孩子们才是真的。只要夫人和三姨娘不生育,就没有人能动摇得了她的地位,动摇得了孩子们的地位。
正想着,她突然看到有一匹马站在屋顶,那棵开着黄花的树,将马的身体稀稀疏疏的遮住,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马头,一条红色的马尾。
二姨娘揉揉眼睛,想看得更加真切一点,可再仔细一瞧,什么都没有。
04
三个月后,二姨娘的肚子隆得更高。
一天,她带着几个家仆,气势汹汹地冲入盈莲的偏院里。盈莲当时正在院里轻歌曼舞。
见这阵势,盈莲连忙迎上去问二姨娘:“姐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二姨娘睥睨的目光,越过盈莲,投向盈莲的里屋。二姨娘厉声说:“你们都进去给我搜!”
“你们搜什么?”盈莲拉着二姨娘,一脸茫然地问,眼看着家仆要冲进去,她大声呵斥:“我看谁敢搜我的屋子!”
家仆们愣在那儿,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一群没用的东西。”二姨娘骂骂咧咧地越过他们,径直走进盈莲的房间,翻箱倒柜起来。
很快,她举着一个凤冠走出来。她冷笑着说:“这是什么?这分明是夫人大婚时的凤冠,怎么会在你这里?难怪夫人今天到处找不着。”
盈莲的脸,顿时惨白。“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夫人的凤冠,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于我。”
“谁会故意栽赃你?这些年来,黎府从未丢失过任何东西,怎么你一入黎府,连夫人的凤冠都丢了?”
二姨娘拿着凤冠,神气地想转身离去。盈莲急忙伸出手,想拉住她理论。刚触及二姨娘的衣服,只听见二姨娘“哎呦”一声,跌倒在地上。
“你……你干嘛推我?”二姨娘噙着眼泪问,“妹妹你怎么这么狠心?我……我的肚子好疼。”
家仆们吓成一团,哆哆嗦嗦地将二姨娘送回她自己的偏院。
05
二姨娘小产了,一个小小的男婴,来到世上没多久,便夭折了。
二姨娘哭得死去活来。
老爷很生气。他认为自己错看盈莲了,小小的年纪,心思竟然如此缜密歹毒。
老爷把夫人叫到祖堂,当着夫人的面,对盈莲说:“你偷了夫人的凤冠,是第一错。你推倒二姨娘,导致她小产,是第二错。这几天你就跪在祖堂里面壁思过吧。”
“我没有,老爷,你一定要相信我。”盈莲拉着老爷的衣袖,哭着说。
老爷狠狠地甩开盈莲,准备拂袖而去。
“老爷,你等等。”一直沉默的夫人,突然叫住老爷,她轻声说,“老爷,我想起来了,凤冠是我给三姨娘的,前段日子,三姨娘对我的凤冠霞帔好奇,我就拿出来借给她玩几天……时间一长,我也忘了这回事,所以二姨娘那天想看我的凤冠,我一着急,就以为弄丢了。”
“荒唐!那你们一起跪吧。”老爷愤怒地说。
祖堂宽敞,在冬天尤其寒冷。盈莲望着跪在身旁的夫人,夫人冻得瑟瑟发抖。
“夫人为什么要帮我?”盈莲问。
夫人抿着发紫的嘴,轻轻一笑,“因为我相信你。”
沉默片刻,夫人接着说,“盈莲,我相信你不会拿我的凤冠,一个歌声那么干净的女孩,我相信她的心,也是干净的。”
一股暖意从盈莲心底淌过。
盈莲掏出一个肚兜,递给夫人,说:“今天正在绣这个肚兜时,碰巧老爷差人去找我,慌乱中,我就把它搁身上了,虽然还有一片荷花花瓣没绣完,但也不影响使用,夫人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夫人接过一瞧,扑哧笑出声来。肚兜上绣着两个笑容可掬的小娃娃,坐在莲花上,只是绣功确实不敢恭维。重重叠叠的花瓣,绣成一片,盈莲没绣完的那片花瓣,还真分辨不出来。
盈莲也笑了起来。“我在珞花楼时,每天唱歌跳舞,哪里像你们这些大家闺秀,整天在闺房里绣这绣那。不过夫人不要小看这个肚兜,我曾听说,说女人戴着绣上娃娃的肚兜,容易子孙满堂。”
夫人的眼睛瞬间变亮,她说:“那我今后天天戴着。我知道这图的意思,莲寓意连,就是连生贵子的意思。”
盈莲望着夫人,自打她进入黎府,还是第一次见夫人说这么多话。
夫人摩挲着肚兜,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浅蓝色的绸缎,配着粉红、淡紫和嫩绿的绣线,别有一番韵味。
这肚兜,摸着也比寻常的要厚。夫人好奇地问:“这肚兜竟然是双层的,里面填充的是什么?”
“动物的毛,很珍贵的动物的毛。”盈莲笑着说。
夫人开心的把肚兜收起来。
跪了一个时辰左右,有个婢女过来传话,说是老爷的话:念在夫人身子弱,犯下的过错也小,夫人就先回房休息,三姨娘接着跪,跪到认识自己的错误为止。
06
当晚深夜,二姨娘屋里。
老爷将婢女都支走,心疼地望着二姨娘,端出一碗羹汤,用汤匙一勺一勺地送至二姨娘的嘴边,说:“真是辛苦你了,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给你熬制的,你趁热喝了补补身子吧。”
二姨娘受宠若惊,顺从地将羹汤都喝了下去。
等她擦完嘴角抬起头,脸色顿时大惊失色,只见盈莲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 “你……你是怎么进入我房间的?老爷呢……老爷去哪里了?”
盈莲咯咯直笑,“老爷一直在书房睡觉呢。”
“那刚才……”二姨娘似乎要惊厥过去。
“刚才也是我。”盈莲俯身托着二姨娘的下巴说,“如果刚才我不变成老爷,你会乖乖喝下那碗羹汤吗?忘了告诉你,我也在羹汤里给你加了黄棘果,就跟你在送给我的月饼中,加了黄棘果一样。”
二姨娘面如土色,问:“什么黄棘果?我不知道。”
盈莲站起身,指着院子说:“你院里不是有棵开黄花的树吗?那棵树结出的果实就叫黄棘果呀,你别说你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这棵树的,但你一定知道它的功效,黄棘果有毒,女人吃它,会失去生育能力,不然夫人怎么一直不孕不育?”
“你到底是谁?”二姨娘颤声问。
“我是鹿蜀,上古时期的一种瑞兽,你想看看我的真身吗?”不等二姨娘回复,盈莲纵身轻轻一跃,在二姨娘的眼前,赫然呈现一只奇异动物:形状像马,白头、红尾巴,通身是老虎的斑纹。
它对着二姨娘发出轻轻的鸣叫,听起来竟像唱歌一样动听。
二姨娘惊叫起来,“屋顶……中秋节那夜的屋顶,黄棘树的树梢上,就是这么一匹马。”
鹿蜀轻轻一跃,又幻化回盈莲。
盈莲点点头,说:“没错。黄棘的花和果,气味都很独特。我在你送的月饼中,就闻出有股类似的香气,但当时我还不敢确定那棵树一定就是黄棘树,所以晚上过来确定一下。”
二姨娘吓得魂飞魄散。
“你记住,我是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最好别去招惹夫人。”盈莲冷笑着离去。
二姨娘晕了过去。
没过多久,二姨娘的院里,传出婢女的呼救声:“救命……快来人呀,着火了,二姨娘的院子着火了,快来人呀。”
整个黎府的家仆涌向二姨娘的院子。火被扑灭后,他们发现,除了二姨娘院里的那棵树被烧死,火苗几乎没蔓延到其他地方。
他们还发现,三姨娘也不见了。
老爷推测:三姨娘是纵火后逃跑的。三姨娘因为对二姨娘心怀怨恨,想一把火烧掉二姨娘的院子。幸好救火及时,仅是那棵树给烧死了。
07
二姨娘大病一场。整个黎府的人,都认为是被那夜的大火吓的。
最初一段时间,二姨娘见到老爷就拼命躲,嘴里还不断嘟囔:“马……马……”
她还神秘兮兮地告诉身边的婢女,“三姨娘是马……三姨娘也是老爷。”
没有人相信二姨娘的话。他们以为二姨娘吓傻了,在胡言乱语。
二姨娘彻底平静下来,是在半年后,那时已是夏天。
夏日的黎府,依然是花团锦簇。夫人的院里,茉莉、芍药、凤仙、蝴蝶兰、洋桔梗……正竞相怒放。
一日清晨,夫人站在院中,望着在风中摇曳的花儿,抚着她明显隆起的小腹,幽幽地对身边的陈妈说:“我能有身孕,说不定就是盈莲带来的福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陈妈,你去把盈莲送给我的那个肚兜,取出来晒晒,我冬天还要用。”
“就晒晒,不需要洗吗?” 陈妈问。
“不知道能不能洗,盈莲说里面夹层里缝有毛。”夫人犹豫半天,最后笑着说, “还是就晒晒吧,免得影响它的好兆头。”
夫人不知道,这个肚兜的夹层里,缝进去的是一缕红毛,鹿蜀尾巴上的红毛。
佩戴鹿蜀的皮毛,便可子孙满堂。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
来源《山海经》:
1.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2.其上有木焉,名曰黄棘,黄华而员叶,服之不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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