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冠军,《我和我的家乡》也该是冠军

社交媒体上的大V,经常告诉年轻人,要离开你的家乡,不要回头。
而电影《我和我的家乡》,却揭示了一个真相,5G时代来临,那个正在影响你我的新网络时代,同样影响到了家乡,你我的家乡,都在发生重大的变化。
而且更猛,更烈。
所以《我和我的家乡》上映三天,票房6.5亿。不只因为他阵容强大,故事精彩,更因为,它讲述了一个与所有人有关的重要主题。
《我和我的家乡》,一共五个故事,全都是喜剧。总监制张艺谋,总导演宁浩,总策划张一白,导演宁浩、徐峥、陈思诚、闫非&彭大魔、邓超&俞白眉。
演员有葛优、黄渤、范伟、邓超、沈腾、王宝强、徐峥、闫妮、马丽、刘敏涛、刘昊然、章宇、王砚辉、张译、王源、王迅、于和伟、董子健、陶虹、吴京、佟丽娅、李晨、孙俪、彭昱畅、杨紫、岳云鹏、王俊凯、贾玲、雷佳音、李易峰,等等。
如sir电影所说,这是个百亿阵容。而这么强悍的阵容,都是为了告诉我们,有一阵强风,已经吹到了你我的家乡,风口上的家乡,在变,变得更好,更明亮。
第一个故事,《北京好人》,宁浩导演,葛优主演。
主角是葛优扮演的张北京,依然延续了他在《北京你好》(《我和我的祖国》中宁浩导演的短片)中的人设,性格热情,心地善良,但却有点小小的市井气,以及一点小小的心思。
他遇到的事,也和《北京你好》中一样,好不容易攒了九万块钱,是实现自己的愿望,买新车去跑专车呢,还是借给得了甲状腺瘤,需要钱做手术的表舅呢?
需要特别说明一下,扮演表舅的,是出演过《平原上的夏洛克》的素人演员张占义。而《平原上的夏洛克》,是我去年看过的最好的电影之一。农民对土地的深情,尽在其中。
其实,职业演员,和这种自己摸索出表演方式的素人演员一起飙戏,是吃亏的。因为素人演员往往更没有表演痕迹,而且,观众也不会受到他以前角色的干扰。但幸亏这是葛大爷。
回到电影。张北京又不想出钱,又想救表舅,他出了个馊主意,让表舅拿着自己的医保卡去医院看病。阴差阳错中,张北京因为高血压晕倒,被送到这间医院,等待接受手术,按张北京的话来说,就是要“挨刀”。
怎么办?
当好人难,当一个不彻底的好人更难。矛盾就在这里产生,笑料也在这里产生。但在笑料背后,是满满的心酸,一个离开家乡衡水,在北京靠送外卖求生的中年人,在面对生老病死的时候,是多么窘迫。但即便深陷谷底,他还处处为别人着想,甚至不加考虑担下罪责。
而在故事的最后,他扔下一句:“我在网上查了,听说蒲公英能治这病,咱村里有的是。”然后摇摇手远去,那背影,让人瞬间心酸眼热。
如果是在2000年前,这个故事就要在这里结束了。但在新的医保时代,这个故事有了转机。
在故事的末尾,他们骑车奔向村委会,表舅那张严肃的脸,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脸,应该是今年华语影坛最让人难忘的脸。
对人间的爱、怜、洞察、了解,和希望,全在这个故事里了。
顺便说一下,这个故事的策划是我的朋友李修文,这是他的新书,写了很多中国山河间,普通人的生死故事,以及他们如何互相照管,互相珍惜。

第二个故事,《天上掉下个UFO》,陈思诚导演,黄渤、王宝强、刘昊然、王砚辉、王迅、董子健、佟丽娅、彭昱畅出演。
贵州黔南,一个名叫阿福村的小山村,交通不便,眼看着周围的村子,靠着土特产,靠着独特民俗都富起来了,自己距离天眼(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简称“FAST”,坐落于贵州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县克度镇金科村大窝凼)只有十五公里,却富不起来,大家都有点沉不住气了。
机遇却送上门了。就在全村人看露天电影的晚上,后山上冉冉升起一个UFO,在夜空中大放光芒。全村人拍下无数视频和照片,这些影像在网上发酵,让阿福村成了得到外星人眷顾的网红村,连李佳琦和薇娅都来蹭外星人热度。
《再进科学》节目组的记者老唐和小秦(王宝强和刘昊然),以及从阿福村走出去的科学家董阿学,一起来调查UFO事件。“唐探”小组加科学家,用科学考察加推理的方式,一步步走近真相。
短视频APP,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个故事也特意营造了一种,短视频APP特有的“土味”。
以前有人讨论过,到底是短视频APP的出现,带来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小城和乡村景象,还是这些景象一直存在,只不过短视频APP把它们记录了下来。在我看来,这两者应该是同时存在互相激发的。
《天上掉下个UFO》,就以短视频时代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小村子的命运是怎么被改变的。而这个被改变的乡村,就在天眼附近,中国科技进程,就在这里打了个小小的结。
最有意思的是,陈思诚用了类型片的方式来讲这个故事,为这个故事镶上了一个悬疑的外壳,并且派出了他的唐探小组,以破案的方式来面对山村里的UFO疑云,强化了这个故事的悬疑感。
这个短片,还隐藏了许多梗,很多都来自短视频APP,并且频繁和演员此前出演的角色互文见义。黄渤扮演的野生科学家,分明是有原型的,那就是凭借一系列无用但有趣的发明走红的民间野生发明家手工耿。
当故事里的黄渤的脸,被骤然出现的假UFO照亮的时候,画面仿拟的是《大话西游》中至尊宝即将变身时的画面,配乐同样是《小刀会》,而黄渤也曾经在《西游降魔》里演过孙悟空。
一个画面,就串起许多电影往事。我喜欢这种有迷影精神的细节,我也喜欢破解这些有言外之意的彩蛋。
虽然故事是光怪陆离的,讲故事的方式是戏仿的,但背后的感情却是非常真挚的。当UFO的光芒消逝,当人们从欢笑中静下来的时候,故事有了一个暖意融融的结局。它像一场小小的狂欢,狂欢结束的时候,大家都静了下来,没有落寞,只有幸福感。
第三个故事,《最后一课》。徐峥导演,范伟、徐峥、张译、陶虹、杨紫、王俊凯、雷佳音等众多明星出演。
瑞士,人到晚年的范老师,患上阿兹海默症,仿似回到1992年,嘴里念叨的都是他在乡村执教时候的往事,以及1992年那届学生的名字。他儿子火速带他返乡,希望得到他当年学生的帮助,帮他恢复记忆。
当年的学生,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为了报答师恩,报答范老师在乡村独自一人,“教了语文教数学,教了数学教体育,穿着一双破皮鞋带大家踢毽子”的世间情分,他们集全村之力,复原当年的教室,让各自的孩子扮演自己。
为的是让时间和情境,回到村小合并前的那一天,回到范老师在这所小学的“最后一课”,让范老师接上时空的茬,能够恢复记忆。
这个故事非常巧妙。实质上,它是一部戏中戏,电影里的中年人们,实质上是用拍电影的方式(复原场地,制作道具,指导和培训演员,配以声光电等手段),来达到时空错置的效果。
最有意思的是,他们在场外,注视着场内的孩子们,遥控着他们扮演当年的自己。并且为范老师和孩子们的互动感动、错愕、微笑。
范老师是两个时空的亲历者,也是两个时空的结。而手机铃声,就是这两个时空的激活装置,就像《穆赫兰道》里的电话铃声一样。当手机铃声响起,假的1992年立刻被戳破了,范老师的时空立刻紊乱了。
他的学生们最担心的是,“如果他跑出去了,就会发现这不是1992年了”,果然,当他冲出那间教室,两个时空重叠了。家乡的变化,这个重要的议题,很自然地被带了出来。
范伟演得真好。亲切的,执着的,茫然的,恍惚的,各种不同情境下的状态,都是那么自然。网友说:“他的外表、神态、情绪,都刚刚好,跟姥爷老了之后糊涂的状态一样一样的”。
而当他恍惚地走在乡村街道上的时候,当两个时空里的村庄,不停叠印,不停交错的时候,我们既为那个小村的变化感到欣慰,却又为往日时光不再感到忧伤。
这既是往日的最后一课,也是2020年代的最后一课。
这个故事的摄影是曹郁。这几年最好的一批电影里,有很多,都是由他或者他的学生掌镜。这部由他亲自上阵,他不但拍出江浙乡村的恬静美丽,还拍出两个时空坍塌叠印时,主角们的恍惚、焦虑。拍出美,不算什么,拍出特异的心理感受,是最上乘。
第四个故事,《回乡之路》。邓超、俞白眉导演,邓超、闫妮、王子文、孙俪、岳云鹏、贾玲出演。
闫妮扮演的直播大佬闫飞燕,踏上回乡之路,邓超扮演的乔树林,以地方首富的身份出现,自称学弟,和她搭讪、套近乎。闫飞燕和助手,认定他是个拙劣的骗子,但却怀着一颗看戏的心,任他表演。
终于到了家乡,往日情景一点点浮现。闫飞燕终于知道了乔树林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的往昔。在母校的欢迎仪式上,家乡的往事,以及人们为了改变家乡所做的努力,也都集中释放出来,冲击到了闫飞燕,也冲击到了银幕下的我们。
这个故事里,大部分戏份都在回乡之路上,这条回乡之路,是回到家乡之路,也是回到往昔之路,更是回到最本真的自己之路。闫飞燕和乔树林,都在这条路上,一点点卸下伪装,卸下乔饰的自己,呈现出自己真实的性格,和真实的愿望。
在故事的最后,闫飞燕叫出了乔树林的乳名。原来,闫飞燕的小学老师,就是乔树林的养母高妈妈。他们的所有心结都全部打开,他们也终于带着本事回来了。
第五个故事,《神笔马亮》,闫非、彭大魔导演,沈腾、马丽出演。
沈腾扮演的画家马亮,考上了俄罗斯的列宾美术学院,同时也接到去茴香村扶贫的安排,他的妻子秋霞,不同意他去扶贫,到单位大闹一通。马亮于是不得不去了“列宾美术学院”——他在茴香村,用画笔搭建起来的一个世界。
有了沈腾和马丽,自然不愁笑料。故事里让影院观众笑翻的一段,是马丽和闺蜜以及摄影师去稻田一段,沈腾扮演的黄鹅和马丽的互动,以及观景塔上,“孕妇和长发摄影师及随行人员不得登塔”的纸牌,一系列情节,让人笑到拍腿。
最点题的一段,是马丽行走在茴香村里,看到墙壁上马亮画的作品。与此同时,和墙画上极其相似的情景也出现了,墙壁上画着什么,墙壁下就出现相似的人和事。走在茴香村,像走在梦境里。
这既是在说,马亮在广阔天地里,获得了更为丰富的绘画素材,有了许多来自现实生活的模特,也是在说,他把自己的画,变成了现实。
“神笔马亮”和“神笔马良”互文。
那些回到乡村,改变乡村的人,其实何尝不是一个又一个马良或者马亮,把原本画在纸上的画,写在本子上的计划,变成了现实。
《我和我的家乡》,有笑,有泪,有土味,也有新时代的精神。我在电影院里,看得心服口服。这才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故事。
这几个故事的总导演,是宁浩。
正如导演所说,他要做的,就是解决问题,服务其他导演和电影,让电影成为一个整体。
所以,这几个故事,在各自风格基础上,保持了调性一致。故事和故事中间,由来自全世界各地中国人拍摄的短视频,串起“家乡”这个话题的方式,也亲切自然。
最有意思的是,这几个故事,都把一个共同的重点,以不同的方式呈现了出来。那就是新观念、新科技给我们的家乡带来的重大变化。
有朋友评价说,宁浩是一个科学家,是帕斯卡尔那样的科学家。
从故事写作上来看,他的故事,表面看来都非常“俗”,但内里,却有严谨的结构,经得起分析的大小动机,他是以科学研究的方式来搭建故事。
从故事里的情感来看,他的故事,都纷繁复杂,泥沙俱下、江湖市井的男女,是他故事的主角,但他们何以至此,为何行动,都经过反复推算。这也是一种科研。
更何况,他一直对科幻故事念念不忘,于是有了《疯狂的外星人》。
而《我和我的家乡》,虽然是一个有着丰沛情感内核的喜剧电影合集,但却选取了一个重大的、和当下有关的主题来贯穿始终,那就是乡村的改变。
这五个故事,囊括了当下的热点,从医保、物流基建、抗沙治沙、直播带货,到5G网络,等等,而这些都需要科技含量。
尤其是电商、直播带货的出现,很接地气,也很自然,因为,那正是我们当下的生活。被网络改变的生活。
如果我们愿意到网上去深入挖掘,愿意去乡村、小镇去常驻,就会发现,云贵高原上悬崖村的村民在直播,新疆的棉农和果农在直播,内蒙的牧民在直播,山东的渔民在直播。直播,和直播背后的选品、流通和售后维护,已经成为一种深刻的逻辑,改变了他们的全部生活。
这种改变,既改变了城市,也改变了乡村,改变了我们的家乡。
就拿我的家乡来说,这个小小的县城,不到十年前,还没有像样的酒店,没有像样的商业设施,连电影院都没有一座。也就最近五年时间,变成了新城区,有了五星级酒店,有了一个庞大的旅游基地,别墅区,有了几个商业综合体,五家电影院,最有意思的是,甚至有了三个民谣酒吧。
我们家乡的许许多多人,已经在用直播卖东西,卖旅游景点。在做一件事之前,每个人首先考虑的是,是不是适合网络传播,能不能带来流量。每个人维护自己网上口碑的热情,已经超过了维护现实中世故人情的热情。
“神笔”的画正在成为现实。
十年前,我大概也会劝告我的同乡年轻人,走吧,不要回头。但十年后,我有点遗憾,离开家的我,错过了它最蓬勃的阶段。
错过许多次红叶满山,错过许多次大路伸展,也错过许多场网络直播。
错过变化中的家乡,也错过变化了的家乡。
因为,只要给中国人以足够的时间,中国人总能凭借自己的勤劳,改变生活,改变命运,改变自己的家乡。中国人,是那么渴望生活。
我辈唯有积极更新变化,才能配得上这个变化的家乡,和变化中的时代。
和对生活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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